山桃花

正月里，阳光亮得煞眼，惊讶于二月的阳光柔美得那么无缺无憾。和妈去镇上赶集，路过一段崎岖的山路，忽而在峭壁上遇见了一株半开的山桃。
我一时为之惊愕驻足，那样一株似开不开，欲语不语，将红未红，待香未香的一株山桃！满树来不及盛放的花蕾就那样含蓄而矜持地捂着花蕊害羞的脸庞，密匝匝地抱成一团，生怕把绝世芳容给登徒子打了歪主意。花蕾是蛹，是一种未经展示未经破茧的浓缩的美；花蕾是正月的灯谜，未猜中之前，可以有一千个谜底；花蕾是胎儿，似乎混沌无知，却有时喜欢用强烈的胎动来证明自己。那种羞答答的原生态，美得喘不过气来。

山桃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儿，可它却是春天里开得最早的花儿。所有的花儿还犹豫不决拿捏不定的时候，它竟然大咧咧地开花儿了。不约集任何别的姐妹花儿，也不请示其他珍贵的花儿。它自己独自开了花儿，并且用花的旗语告诉远山近岭，春天已经来了。不论尊卑，不排贵贱，它独自在早春的寒气中傲然破春。
山桃花儿很平凡，它没有惹眼的姿态，更没有卖萌的神韵，但它却生性带着一股子霸气。开花的时候很野气，一眼望去，几乎所有的山头都屹立着一团白乎乎的花旗，似乎要凭借这股冲锋的气势攻陷所有的山村水郭，将所有的植物都要列入它的管辖范围之内。开花的时候，甚至连一片叶子的衬托都不要，像一个蛮力的圣斗士，赤手空拳就拿下了所有的山头。有一种刚劲有力、野性十足的美丽姿态！
山桃是野生的，似乎生来就是没爹没娘的孤儿。随便是谁家的田间地头，只要有半锄立足的土，只要有一片伸懒腰的空间，它就在那儿安了家。没有人播种，也没有人妄图收获。它一年一度开开落落，有如王维辛夷坞里芙蓉花“涧户无人语，纷纷开且落”的信然。没有束缚，没有牵绊，自顾自地开着，那样唯我而又忘我。没人欣赏的时候它就孤芳自赏；没有阳光的时候，它自己便是阳光；没有欢乐的时候，它自己便是欢乐。一株山桃里竟有那么完美自足的世界！
山桃花是单瓣的花科，不妖娆。比之名正言顺的桃花多了几分苍白，有点营养不良的味道或者是早产儿的迹象。那花极纤细，连香气也极纤细。落花的时候地上就添了一层纤纤细细的白，树上的花就愈发见得消瘦了。对一切单薄柔弱的美我都心疼着，总担心它们下一秒钟就不存在了。

我攀上山崖，折了一大把山桃花，那种明丽的山色顿然让整座山都回过神来。妈妈斥责我是采花大盗，“难道花开在山里不好，非要折到手中才美？”
我反驳：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此花这么美，留它一个孤伶伶的在山里多可怜阿！我也要带着它去集市转转，见识一下集市的热闹场面。顺便让我也沾点桃花运。
老妈嗔道：沾什么运气不好，一个女孩子还沾什么桃花
一路嘻哈哈地跟老妈贫着嘴，到了集市已是日午时分，那无缺憾的阳光美的竟让人忧愁起来。翌日便是上元节，集市上的热闹劲儿比起年前逊色多了，暖哄哄的阳光照得铺子里的生意人昏昏欲眠。我手持山桃招摇过市，所过之处大爷大娘纷纷向我投来惊喜的目光，交头接耳地互相告知：哎哟，春天来了呢，你看那女子手上的山桃都开花儿了。我报之一笑，原来是我从深山里把春天带出来了，是我把春天的消息第一个传到集市上。
我迈着愉悦的步伐，带着我的春给各家各户报信儿。那无福亲眼得见山桃开花的人喜滋滋地奔走相告。一个约摸5岁的小姑娘跑过来扯着我的衣脚，眼巴巴地瞅着我手上的山桃花，就像馋猫盯着饭桌上的鱼。我毫不吝色地分给她一枝春。
一路逛到日色渐晚，我才和老妈归来。路过那株山桃，我更惊讶了：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那一树羞涩的花骨朵竟然迫不及待地开了大半，花胖了，树也跟着丰满起来，好像是谁故意讲了一个笑话，笑开了所有羞涩的容颜，又或是争着当了谁的新娘，抢着入了洞房。那景象美的令人不敢久视——看久了不由得要相信花精花魄的说法。我甚至在想：那山桃就用了一个晚上筹备开花，开花就半个上午的功夫。这么仓促的时间里，开出的每朵花都不曾有粗制滥造的嫌疑，不由得不佩服山桃开花的效率了。
突然有一种迫切的愿意：那就是邀一位知心好友在树下等着，看山桃怎么按部就班地开花，一起用心来见证花开的奇迹，看自然是如何匠心独运地操纵一朵花的生死。不过，我常在花开满前离去，花坼一停止，死亡就开始了，我见不得那种大批量瘟疫般的死亡，希望年年花开，花开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