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有来生，我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文 谢园

七月的英国，天气阴沉沉地似回到了冬天。

窗外的天空，灰白一片，像一块大海绵，吸收着夏天的热情。

吃过早餐，我便慵懒地躺在暗红色的大沙发中看书，看安德烈·高兹的《致D》。

看这本书前，我只听说过它关于爱情，感动了许多人。

阅读过程中，书中很多字句，都戳到了我心里柔软的部分，但是并没有非常感动。

直到看到最后那一段的几句话——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我们经常对彼此说：万一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刹那间，我就想到了父亲和母亲，还有J先生，然后就觉得鼻子酸酸的，眼眶湿了。

想起去年的夏天，一个褪去了热气终于有点儿凉爽的傍晚，我陪母亲散步，聊天。

”如果没有老爸的话，你觉得你能活下去吗？“我问。

'可以啊，但是没有你，我肯定就活不下去。“母亲答。

我听后心里一紧，于是赶紧说：“放心啦，我会活得好好的。不过你看，老爸那么依赖你，如果没有你的话，他肯定活不下去。”

母亲听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哈哈笑了几声。

事隔一年多，我想起和母亲的这段对话，觉得非常酸楚。

就像以前看杨绛先生写的《我们仨》，“一九九七年，阿瑗去世。一九九八年岁未，钟书去世。我三人就此失散了。就这么轻易失散了。“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

那一句”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人“让人看了好不揪心。

人生的各种起伏岁月，有丈夫女儿一路陪伴，便是纵使荆棘满布也能欢歌笑语。

可是，当身边至为重要的两个人，接连着消失不见，那样庞大的失去，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承受，看了多少都觉得痛心。

《致D》中，要面对失去的是高兹，他写道：”归根到底，只有一件事对我来说是最主要的，那就是和你在一起。你才是最根本的所在，其余的一切，无论你在的时候在我看来有多么重要，可你一旦不在，就失去了意义和重要性。“

人真的是很奇特的生物，渴望爱和被爱，永远无关国籍、种族、年龄和性别。

解释清楚我们为什么要爱，为什么希望被某一个人爱而把其他人排除在外，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阿凡达》时，最触动我的不是那些恢弘的场景，而是两个人将头发进行连接时发生的奇妙反应。

生活中，人与人有很多种连结，因为工作，因为利益，因为爱，等等。

唯有因为爱，是最难让人割舍和放下的，而且随着时间的长度，爱会融入骨血，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前天和母亲打电话，母亲说：”我和你爸爸谈恋爱加结婚，到今年为止就三十年了。“

我不知道三十年的感情，在母亲心中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分量，但是我相信杨绛先生写的那句话：”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他从此消失不见。“

爱一个人，是一定有怕的，不管内心多么独立和强大的人，害怕是一定存在的。

每次父亲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喊“老婆”，如果母亲没答应，父亲就会逐个房间找，一边找一边喊，有时候还要说几句：“嘿，还真是调皮啊，躲在哪里，赶快出来。”

有次我坐在沙发上，父亲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如往常一样呼唤母亲，母亲在厨房忙活，故意没做声。

见没人答应，父亲才意识到我的存在，转头问我：“园园，你妈妈呢？”

那个场景，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我甚至不敢想，如果有天，当这个问题的答案变成唯一不变的答案时，父亲要怎样承受，我又该怎样面对。

母亲和父亲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认识的第二天，父亲就带薪去学校进修了。

他们谈了两年多的异地恋，然后结婚。

父亲有次电话里对我说：“你要多理解他，相思是很苦的。男人又不是水泥做的，没你想得那么有安全感，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我想，父亲之所以会说出这段话，应该是年轻时和母亲谈恋爱尝尽了相思之苦吧。

他们恋爱的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所有的联络都能只靠通信。

父亲每周回来看母亲一次，每次回来都会把母亲所有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

直到今日，家里的衣服都是父亲洗，他不喜欢用洗衣机，所以家里的衣服都是手洗，

父亲经常一边洗衣服一边拿母亲开涮：“我上辈子是欠了你的，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给你洗了一辈子的衣服。”

我每次听到父亲那样说都想笑，因为听了很多年，而父亲依旧乐此不疲地每天洗衣服，每天唠叨这句话。

异国的日子，我和J先生经常挂着耳机打电话，然后各自做自己的事情，想起什么就会说一句，做完事情了就停下来聊一聊，或者视频。

朋友知道我们一天联系的时间至少五个小时后，都惊呆了。

而我和J先生都知道，我们只是希望给予对方最多的陪伴，同时也给予对方信任和空间。

有次我心血来潮问他：“你怎么对我那么好啊？”

“我上辈子欠了你的呗。”J先生一边说一边发照片给我，他在给我买衣服，问我更喜欢哪个颜色。

那句话，我听父亲对母亲说了很多次。而当我第一次听到心爱的男人这么说时，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时差，J先生有个习惯是在我睡觉时给我发消息或者偶尔写情书，这样我早上醒来时就能看到。

给我印象对深刻的是他的一条信息：“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让你做个幸福的女人，相信我。我希望我是除了你父母之外，最爱你的也是你最想依靠的那个人，给你带去安全和温暖。”

虽然，我已经过了耳听爱情的年纪，虽然，我知道无常变化是世间常态，可是那一刻，我还是感动了。

若陪伴长情，便再也没有什么比他更令人动心。

前些天晚上和J先生视频，记不得聊什么，聊着聊着话题就跑偏了，聊到了分别。

“我们总有一天要分别的，到时候剩下的那个人该多么难过。“我说。

J先生一愣，”嘿，你这还想着以后要离婚还是怎么着啊，反正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我瞪了他一眼，又叹口气说：“钱钟书以前对杨绛说我们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我对你也是这样的。但是总有一天，死亡会将我们分离的，留下来的那个人该多么难过。”

说完，一片沉默，我看到J先生脸上表情的变化，眼睛一点点湿润。

“呃，你哭了啊？”其实，眼睛里已经蓄满眼泪的是自己。

“没有，你别想那么多，珍惜好现在的日子。我不会离开你的。”J先生别过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后来，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生活工作上的事情。

挂电话前，他又回到了那个跑偏的话题，很郑重地跟我说：“我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所以你别想了，我们要好好在一起，知道吗？”我点点头。

父亲曾对我说过：“我是半截黄土埋到腰的人了，我的这辈子已经很短了，你的这辈子还很长，只要你自己过得健康平安，开心快乐就好了。”

当走过狂妄叛逆，面对过人情冷暖，经历过成功失败，才会知道，人生的悲欢，其实就是由身边的那几个人决定的。

ipad上的倒计时日历显示，还有6天我才能再见到J先生，还有151天才能再见到父母。

我知道，时间一天天过，我们共同度过的日子便一天天减少。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很悲观。可是我却宁愿这样悲观，因为它提醒着我，共同度过的每一天，都是多么得宝贵。

亲情也好，爱情也罢，我想但凡懂得的人，最大的慈悲，便是珍惜和感恩。

我以前一直很排斥来生这个话题，因为觉得做人修行很苦，所以每次被问到，我都说我不想要来生，过好今生就足够了。

但是，如果，万一真的有来生，我仍然愿意与你们共同度过。

作者：谢园，85后，爱写字爱旅游爱笑爱生活的姑娘，走过14个国家，现居英国。出版作品《向自己最想要的青春一路狂奔》。豆瓣：深蓝印记Ms谢。十点读书经授权发布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