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鹏老师
朗读：阿树
1989年3月26日，山海关附近，一名叫做查海生的安徽青年卧轨自杀，那年他25岁。他的死，即便是在诗歌界，都分为两种意见，其一是为一个天才的离世而惋惜；其二是沽名钓誉的孤独导致了厌世。世间其余的声音倒是一致的出奇：这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患者对自己采取的极端手段而已。查海生在许多人记忆里留下的，无非是一个叫做“海子”的笔名，以及那首“我有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句，这份记忆始于中学的语文课本，展开于某次学校组织的诗歌朗诵，从此停留在那里，像一个无端的个体生命自我了结之后，留个世界的，无非是墓碑与坟茔。
我最近又开始读中国的当代诗歌，是因为冯唐翻译了《飞鸟集》。80年代之后的中国人文，应该是死于一次卧轨式的断裂。现在的畅销书基本局限在商业书籍、小说和历史题材中。相反，那种纯粹人文的晦涩与深沉已经不存于世，形而上的探讨已经被金钱狂躁碾压成了粉末。人，诗意地栖居，也只是一个饮酒之后的陶然，却不知因何贪杯，晨起之后有着宿醉的反胃。冯唐的《飞鸟集》之所以敢于出版，是因为整个人文界稍有才华的诗人早就转行去做广告文案了；冯唐的《飞鸟集》之所以只是被痛批而已，只是因为痛批冯唐的人，其实远远不及冯唐的水平。没有王的时代，是嘈杂而羞耻的。
诗歌，是人类情感聚集于一体的总爆发，摧毁了所句法文字的表面含义，鬼斧神工般的重组之后，一种穿透时空的错乱，却像一道闪电，仅有那么一刹那，照亮了稠墨般的天空。一个忘记诗歌的年代，是麻木到令人发指的。一个没有诗人的时代，是因为人们用一种集体疯狂代替了孤独而敏感的自我体验。
读诗，都是个人体验。不是语文考试里的单项选择题。从来没有对错之分，甚至是超出于人类文字表达极限的体验。明月与青松，只是两个事物而已，托物言志之说在标准答案的桎梏之下无非是集权意识形态的铸模。只有你某夜清夏，盘桓在京都寺庙的后山小径间，月色透过树林，染在潺潺的溪水上，濯入你双目的闪烁。此时此景，时空再回，你就是摩诘居士，摩诘居士就是你，万古长空，一朝风月。
而现在的书读起来，缺的就是时空的斗转星移。少了这么一点，书，不读也罢，读了也是信息的冗杂，很难有感同身受。我于是拿起了海子的诗，想试着回到那个思想躁动的80年代，清瘦的脸庞，清贫的衣装，却异常丰满的思想。海子的诗句，尤其是短诗（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静心读他的长诗），句子如同一口提纯高度的白酒，不上头，却心跳加速。每一句诗，都是一幅画，都是一个故事，我能钻身进去，然后再抽身出来。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麦地与诗人，答复》
我要成为宇宙的孩子，世纪的孩子，挥霍我自己的青春，然后放弃爱情的王位，去做铁石心肠的船长。——《眺望北方》
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四姐妹》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德令哈》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我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夜色》
心理学有这样一个操蛋的理论：诗人对于外在世界异常的敏感，所以他们能够表达出一般人无法表达的事物。之所以说这个理论异常操蛋是因为这个描述也完全符合精神病患者。但科学往往是中立的，它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所以操蛋的还是现实。在现实里，尤其是在当下，人们会异常的不屑于那些他人敏感的自我体验表达。我们用世间一切堵塞着自己的身体，从而能够获得内在的安全与宁静。冷漠与自闭，的确可以暂时地让这个世界清静下来，这和当年清政府“片帆不出海”的掩耳盗铃之策如出一辙。一旦冷漠与自闭构建起的围墙被强行打开的时候，惊恐与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与其这样，不如用同情与感受去体验这个世界的细微，好似风中的芦苇，随风摇曳。即便不能这样，也至少寄希望于这个世界，多一些诗人，或者像诗一样活着的人，随着他们的摆动，感受到大地的呼吸，天空的静默。
我宁愿时不时喉咙会因为莫名的感动而酸涩，我宁愿在冬日的下午听着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睡上一觉，我宁愿驻足在书店书架边探望那些文字中的老朋友，我宁愿看着街旁的大排档厨师用油腻腻的黑锅翻炒着粮食和蔬菜，我宁愿一个人徜徉在都市的小道上，闭上双眼，感受松间明月就在身旁。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座山每一条河起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1989年3月26日，山海关附近的铁道上，一个名叫查海生的年轻人，将自己的头贴在了铁轨上。据说，列车的在很远出的震动能够通过铁轨清晰的传进耳膜。列车的啸鸣带走了春天里的灵魂，而一本旧书里的油墨，又将10个海子重新复活，来到我们身边，嗫喏着些什么。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