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天欲雪，喝不了酒。
从小不嗜烟酒，工作原因多年更是禁酒令加持，偶尔兄弟大婚，敬酒一杯，或者老者西去，奠酒一盏，要说过节还是庆祝，从无以酒助兴之说，父母两户立下的家规之一就有不得酗酒。
亲朋过年送的酒，一是给了喜爱喝酒的朋友，另外的被我和父亲泡了药酒。懂酒的朋友觉得这是暴殄天物，酒应该是拿来喝的，懂药的朋友觉得这是物尽其用，好酒泡好药，外用祛疾，最主要是真正孝敬了爸妈，一举两得，酒也不一定非得喝掉。
我见识少，辨不得酒的好坏优劣，还有商超柜台里玲琅满目的香烟品类。泡了祛湿药同将其喝掉的立场截然不同，不识货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物物而不于物，免去了一些莫须有的烦恼。人的权衡在天地人三才里其实三分之一的占比都不到，将这最大百分之百的考量加诸在只有区区百年的肉身人身上，就起了波动，像力微偏要负重之人，像不胜酒力却被强硬端起酒杯的人，结果就是折身毁寿，得不偿失。
酒的用途不同，品级不同，酒量不同，对应到人就有了亲疏好恶。好恶只是好恶，好恶本身不是好恶，蛇蝎不以自己有毒，山石不以自己有益，乌鸦不以自己为黑，天鹅不以自己为白，万事万物，各尽其用，存在即为合理。家人泡了药酒，也不辜枉亲朋带酒的一片好意，没用来喝也不算糟蹋，顺带对二老健康也算发挥了作用。
如今工作在四圣故里的白水县，四圣之一就有大名鼎鼎的造酒业鼻祖杜康。这里造酒业兴盛，酒文化繁荣，白水人的酒里浓缩着北方人的豪气，53度酒文化浸染的酒量，常常能达到令我这个不喝酒的外地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传说李白的酒量就很好，斗酒不停樽。有学者说李白喝的是米酒，有说喝的是稠酒，浙江人他们说喝的是黄酒，还有人说喝的是米酒……说来说去古人均已作古，不知是夸张说法还是他喝的酒精度数确实不高，现代人不相信李白的酒量。不仅酒量达不到，而且才华也达不到，于是只能从李白等古人喝的是什么酒那里下手了。
事实是民间酿造的酒没有严格的工艺和度数测定，实际度数往往要远大于市面，初喝没有什么，意识到有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是第二天了，商洛等地用玉米酿造的粮食酒就是这种，后劲极大。
某年去汉中参加马拉松，备战之余在当地夜市闲逛，遇到一种当地人自己酿的米酒，喝之前，商贩们会将壶里面的米酒架在炭火上温热，两元一杯。这种农家自己酿造的米酒，度数不高，油菜花开之时，山里夜间依然有寒气，书里的“温酒”首次在汉中见到。看到农家自酿的浑浊米酒，就觉得“莫笑农家腊酒浑”是多么写实的一句话。汉中米酒甜中略苦，很好喝，有点像醪糟汁但是又不同，酒里多有南方的绵柔，没有一味追求度数的暴烈。我一个酒的外行都能喝上两杯，比饮料是健康多了，解渴养胃又不上头。
酒能让人知道自己的斤两，给人以教训。某年和战友在西安相聚，起场子的是武警甘肃总队退役的老大哥，另外两兄弟是退役陆军。甘肃大哥辈份最高，提议用碗喝，大家便爽快唤来老板换了碗。那时对白酒没有概念，然后当放下碗时就倒头就睡。那天坐着会餐，被大家抬着回去，那晚给老班长们添了不少麻烦，几人轮番上岗把我照顾了一宿。之后就长了记性，顺带把甘肃人酒量真狠的这个印象深深印在了脑子里。
当知道了自己的斤两，不胜酒力，会餐前就会自动开启碎碎念模式，总感觉差个大喇叭告诉全世界自己喝不了酒，自己是喝酒届的小趴菜，醒眼看醉人好过席间出丑，影响众人，扫了大家的兴。可是在北方的酒桌文化里，似乎上了桌不喝酒就是大不敬。撺掇喝不了酒的人喝酒，对酒量到接近极限的人起哄劝酒，反倒成了乐子。
酒量得靠几代人从打小的酒文化里面浸出来的，在酒坛子里泡出来的。我这种不懂品鉴、闻见白酒只觉刺鼻的人酒量不行还真是不行，再装的海量，再强迫着自己喝，肝脏的分解酶不答应，胃里的翻江倒海不答应，厕所里的马桶更不答应。
人得承认有些东西不是靠硬练能练出来的，就像马拉松有人42.195公里能跑进两个半小时，不是6小时勉强完赛的选手通过努力就能拼出来的，非要拼的话，不是心脑血管爆裂、炸肺、猝死、就是半月板置换。
没有酒文化的原生家庭，不会逼迫别人喝不愿意喝的酒，干不愿意干的事。互相不喝酒，互相尊敬，大家也能年年坐到一个桌子上，没有酒的聚餐，照样暖意洋洋，和和气气，年也过得开开心心。
酒桌附带的文化属性也是一样，喝酒的人和酒量只能在那个框框里浮动，非要跳，是跳不出去的。像我这种一口就倒、闷头就睡的幼儿园选手如果非要硬撑，就算喝到胃出血、肝硬化、吐胆汁也永远达不到半斤的，当知道自己的斤两，酒桌上我就会主动告诉大家，期待酒桌上众位酒神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世事不绝对，总有不要命的例外，袁朗对高城说：“我酒量二两，跟你喝，舍命”。当一个人连命都不要、开始较真，所谓的杠上了，那么白酒的阈值限制解除，什么手段和限制都会解除，问题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这样的知己一生又能遇见多少。
喝了酒，胃疼是自己的，养胃又是条长线工程。白水的苹果广场有县里唯一的一家魏家凉皮，店不大，店员看我眉头紧蹙、艰难的捂着肚子，还不忘扭头贴心的专门对着后厨交待一句：客人胃疼，记得把南瓜粥和油条一起上！
店外暴雪交加，寒风灌脖，一个人窝在只有几张桌子的小店里，一个陌生的服务员对我这么照顾，心想着一定要多喝它几碗南瓜粥，可不能因为我让这暖心暖胃的魏家凉皮倒闭了。其实它家我最喜欢吃的是那款招牌秘制凉皮，粗略一算，该有大半年没有尝过了，现在点的最多的竟然是之前从来都不会点的小米南瓜粥。
出门在外没有照顾好自己难免自责，夜半胃疼痛醒倒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母亲要是知道该又要担心了。写这篇的时候，胃痛好一些了，知子莫若父，他们在家肯定也能理解我吧。
“饮酒醉，最为丑”，书上的东西是真实的，生活也是真实的。我羡慕酒量好的人，可有些事情仅限于羡慕。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没有那个环境，就得拿一些东西来拼，自己酒量不行，所以会餐一听有酒就压力巨大。不喝是为不敬，大喝又是不孝，胃是爸妈给的，他们说照顾好自己，不要喝酒，惭愧到竟觉有时候甚至有点作贱自己的意思了。
有那么一些瞬间，突然羡慕起南方的茶文化，回过神来，耳旁想起大学教授讲的话：进了社会，得适应社会，尤其是男生，人得适应社会，而不是社会适应自己……教授就是教授，说话就是不一样，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振聋发聩，不知道逐渐走上岗位的00后好不好白酒这种酒桌文化，期待00后新血液带来新的观点和改观。
人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斤两，并且明确坦诚告知别人自己的斤两。对酒没有丝毫喜爱之情甚至有着强烈厌恶的人来说，不知美酒的美美在哪里，就像不吸烟的人从不理解香烟的香到底香在何处。
喝酒对于人体的折磨和损坏不仅是死伤一批不可逆的神经细胞，将肝肾和体内分解的压力徒增，升高血压，全身机能破坏一次，更是元气大伤一次，但是当一件事情赋予了文化属性之后，便不能单纯依靠个人喜恶了，尤其是白酒文化里的社交属性。
和真正的兄弟们坐在一起时不会劝酒，他喝他酒，我喝我茶，坐在一桌上，其乐融融。外人起哄吆喝着劝酒，面上的洋溢其实在较量着谁最后倒下，以强撑的体面看谁能坐到最后，一测酒量，二测尿量。小时候过家家的形式成人化了，往往还不得不过，否则就是不甚合群、不识好歹、像是与世界为敌。小朋友喝娃哈哈就可以很满足，等长成大人事儿就多了，就复杂了，就不行了。
农村小时候见过一些残忍的玩伴，会捉来蚂蚁，生生拽掉它们的腿让他们跳，掐断蝗虫的翅膀让他们飞，把蛇架在火上烤看他们挣扎……酒后的酒精会让现代人的防备放下一些，可是万物过犹不及，病态的酒文化里似乎酒已经不是酒了，酒成了工具，成了借口，成了掩护，成了表决心的态度。每个人酒后奇形怪状、形态各异：有人酒后上蹿下跳，有人口若悬河，有人声泪俱下……我尊重且敬佩白酒一斤起的人，从牺牲健康的角度来讲，这些人有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
听说审讯有种药剂，原理等同酒精、丙泊酚，是将人的神经麻痹后，使人的神经和大脑放松、致幻、卸下防御心理和面具，当坚强的意志力汇同药剂在血液浓度达到峰值后，撬不开的嘴也就撬开了。
世人需要合法的在食物里借助一种在席间略显雅致且快速消除隔阂的东西，酒便成了最好的替代品。喝醋、吃面、嚼盐巴、胸口碎大石，喝酱油……不是少了雅致，就是多了几分粗俗，在餐桌文化的大浪淘沙里，量少、优雅、用感官阈值的恰当好处形成了独特的酒文化。
北方的酒文化，要的是酒精里的迷走神经麻痹，迅速拉近距离，最好喝的对方以真面目示人而自己还能再过三巡，于是能喝的多喝一些，少喝的少喝一些，不会喝的簇拥着也喝点最好，索性喝它个肝硬化、喝它个胃出血、喝它个高血压、喝它个糖尿病、喝它个肾衰竭、喝它个放浪形骸、喝它个醉生梦死……成年人背负着各种压力，上有老下有小，难得有个机会酒后以真面目示人，常说的饮酒有度，在能喝的人那里，喝过一斤也算有度，在不喝酒的人那里，端起酒杯那一刻起就已经超量了。
我猫着腰，跟做贼一样捂着胃，缩着脖子在暴雪里乱窜，找粥和没有辣椒的拌汤。白酒文化健不健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会绝对是不健康、不对劲了，不会喝酒的我当务之急是赶紧点上一碗热乎乎的小米南瓜粥暖暖胃，魏家凉皮可不能因为我倒闭了，那样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能饮一杯无？喝茶就好，喝茶就好。
作者简介：王锟，白水县教育局干部，一位爱学习、爱思考、爱阅读的老师。人生感悟：过好余生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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