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安 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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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山积雪（四）
四
如果不是母亲对父亲的爱，如果不是母亲因此而得病，李铭源可能不会对父亲李溯源有这么深刻而强烈的存在感，甚至于连印象都可能是模糊不清的。他记得最初父亲的遗相是摆在乡下客厅墙上正中央的，那时奶奶还在，每逢节日和过年供桌上就要给父亲摆一份，仿佛他一直存在，一直和她们在一起，只是他们的眼睛看不见他罢了。
母亲和奶奶谈论起父亲的口气也是活着的存在，母亲问奶奶某件事情的意见时总要加上“溯源也让我问问你”，而奶奶的回答也总是“就这样，溯源应该也是这样想的”。诸如此类很多很多，仿佛她们的世界因他的离去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只有她们和他相互拥有的世界，一个别人无法进入无法懂得无法理解的世界。
无形中她们把他也拽进了那个世界。
直到奶奶去世，直到母亲的病严重起来，直到乡下的院子封锁起来，直到遇到文山石。是文山石把他及时解救出来。虽然他走出了那个世界，但幼年时的心理阴影并未因此而消散。父亲一直是他的英雄一直在他心里无法磨灭，尽管他从未真的见过他。
当然他是正常而理智的人，毕竟命运让他还只是四岁时就碰到了文山石。四岁，他虽然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苦难，有多于同龄人的很多记忆，但毕竟四岁还是太小了。
象继父文山石一样，他善良、开朗、乐观，甚至不乏幽默。阳光下长大的少年。自他把文山石带回家始，他和他的相处就象一对真正的父子，他不再活在之前的那个世界，再不和那个世界的父亲交流。他看到了太阳鲜花，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喝着甜美的水，感受着继父带给他的实实在在的关怀和爱。他也曾坐在继父的肩头大笑，他也曾在青春迷茫时和继父倾心相谈，他也曾在苦闷无助烦燥不安时得到过继父的安慰和帮助，他和他就是真正的父子。
李铭源开始了他的大学生活。
大一是大学最为新鲜的一年：陌生的环境、新结识的同学、期待已久的科目，还有令人应接不暇的各种社团生活。
当他在授装仪式上领到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正装时，他觉得自己从这一刻起才算是公安大学的正式学员了，他迫不及待地穿好，心中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像所有的新生一样，他站在校门口拍了一张穿着警服的相片寄回家，在那里有他满满的自豪和骄傲，他相信父亲的在天之灵已经看到了，而他也要和母亲一起分享。
仅仅一个学期，他就适应了相比于普通学校这里更为严格更为繁杂的管理。单是内务的整理就极为严苛，被子和枕头的豆腐块自不必说，桌子上不能有任何杂物，书柜上不许有课外书籍，学校公发的课本得按大小顺序摆好，书柜的最上一层不许摆放任何物件。警容风纪也是非常严格的，直到他工作好多年后，在镜子前或是感觉自己驼背时他依然会在心里默念一句“整理警容”以用来挺直自己的腰板昂起自己的脑袋，站得笔直坐得端正。当然还有残酷无比饱受折磨的军训，以及每周二次那个抑扬顿挫声中带着程队暴脾气的的中队会。而关于食堂他觉得团河校区的比木樨地的要好吃多了。
总之一切都是新鲜而陌生的，一切都是快乐而拘束的，是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是热情而奔放的，当然也伴随着血汗。
公安大学上课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情，集合之后区队长带队至教学楼，队列要整齐迈步，在行进的过程中要唱歌。到教学楼下两列两列进入教学楼，只有进入教学楼门口才可以自由走路了。
其必修课有公安基础知识、刑法、刑诉法、思修、犯罪学等，这些都是白天上下午的课程，而且都是一些很出名的老师来授课。当然还有选修课例如柔道、书法、毒品化学等都是在晚上开课。大一的课程理论化较多，而实践都是大二大三的事，有些课程十分残酷，而且授课内容是不允许外泄的。
老师曾经对他们说过这样一段话：真正的公安是一份宁可将所有的黑背负于自己身上也要一心一意负重前行的事业。甚至一些方面里它并不光彩，充满着妥协与隐蔽，甚至有些为了秩序稳定而不择手段。
很多年后当他从叶稳田的口中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老师的这段话在脑子里回响起来时，他会想起父亲，想起那因车祸而晚了两分钟的增援。很多次父亲最后的便衣出警会不断让他臆想，太过臆想的事就会变成一种从未发生过的记忆，记忆里是他如《反恐24小时》里的Jack Bauer一样及时拯救了父亲。
是的，Jack Bauer就是老师说的这样的人，他一直崇敬仰慕着他，他只存在影视剧里，而自己却要在现实中成为这样的人了。
有一次和舍友去听客串讲座，主讲的是犯罪心理学之类，主讲教授是叶稳田。虽然她举的案例都是非常熟悉的案例，但很多思路还是比较新鲜，很多地方讲解非常独到细致，有一种另辟蹊径的思路，再加上她甜美略带粤语腔的音调，都让李铭源有一种亲切感。之后他搜寻了有关她的所有课程，几乎每一堂能抽出空闲时间的课他都会去听。她的学生太多，倒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小“粉丝”。
班长叶大壮的生日到了，周末大家聚在绿苑餐厅一起吃饭涮火锅，大家嬉笑胡闹着。难得的放松和暂时的没有管束让每个人都变得神经有点亢奋，在一片笑骂狂闹声中，叶稳田推门而入，她因为出差晚回来为自己和家人备餐的。她看着这群孩子们，眼里充满了笑意。显然班长叶大壮跟她很熟，他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和嬉笑，在场的十几个学生举起自己的手给她行礼。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过滑稽了，他们有的因为刚入嘴的火锅料而龇牙咧嘴面呈狰狞之态，有的因被抹上蛋糕奶油而呈小丑之势，有的因疯闹一条腿踏上板凳而呈半飞行状，有的满头满脸的汗水似要淌下般呈落汤鸡样……叶稳田的笑容快勒不住了，她对学生们回了个礼，对叶大壮说：“好了好了，不要拘束了，你们这群孩子该怎么疯怎么疯去吧。”
大家恢复了原态，叶大壮邀请她加入其中，但叶稳田拒绝后快速拎过两份盒饭离开了。
后来李铭源知道了叶大壮是叶稳田的堂侄，叶稳田最初只是一名当地警校的学生，后来一边工作一边努力奋斗考上研究生并最终以自己优异的成绩分配到公安大学任教。据叶大壮说姑姑本来是要成为一个实战警察的，但上警校时因为一次偶遇突发的缉毒枪战，看到死伤现场特别是其中一个身中四枪的卧底警察后才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做一个师者更为理想。
叶大壮不知道那个他嘴里所谓的“卧底警察”正是李铭源的父亲，李铭源也不知道叶大壮口中称赞的“英雄”就是自己的父亲。
很多生活中看似无关的事情其实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着。
作者简介
尧尧，原名姚玲。高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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