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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莣 萳


                                        高安      文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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莣   萳

作者:尧尧

莣   萳

盆里的水早已满溢,可水龙头却还在“哗哗”地开着,熊若果站在水池前瞳神呆滞,直到丈夫陈奇滨过来把水龙头关掉。她最近常常这样走神,有时炒菜会把刚炒完出锅的青菜又倒进锅里重炒一遍,有时在饭桌上举着筷子却既不夹菜也不扒饭的呆坐着,有时提着刚烧好的开水要倒进热水壶却走进了浴室,有时下班回家痴呆呆的多上一层楼直到钥匙打不开门才发现自己家在楼下。

自从儿子陈安政上了高一,她的眼神就经常处于一种迷离的状态,脑子里大多数时候一片空白,做事也是颠三倒四的,象儿子说的“思维不在这,玩儿去了”。她自己明白这并不是陈奇滨嘴里的生病,如果真要是病倒好了。要说是病也不是不可以,这是一种母子连心亲情感应的病。儿子陈安政就是她的药,儿子陈安政的每种情绪每个表情都是医她的药,只不过这药不止酸甜苦辣咸的味,更多的味道是她的味蕾从未尝试过。

借用现在网络流行一词,她得了“妈癌”。

少女时代的熊若果无忧无虑,虽然生在乡村,但父母对她们仨兄妹疼爱有加,关心倍至。特别是当兵退伍的父亲,非常注重家人的身体和心理健康,在八十年代初若果姐弟身上就注射了乙肝疫苗,父亲特别民主,若果姐弟经常把他当成朋友,家中随时洋溢着融洽和睦温馨的氛围。可是后来走上犯罪道路不成材的弟弟却成了家里不可言说的伤痛,熊若果至今也想不明白弟弟为什么就没能被熏陶被浸染而成为偏离轨道的另类。

在熊若果26岁时她碰上了自己的老公陈奇滨,陈奇滨曾和熊若果是高中同学,当时熊若果读高三,而陈奇滨在她们班上读高五还是高六不太记得。反正陈奇滨把全县有高三的学校都读了一遍,不管是市高中还是镇高中。有的还不止一遍。他的复读其实大部分时间是在交朋结友哥们义气两胁插刀中消磨掉的,最后考上了一所不入流的职业大学,大学三年毕业后分进了某乡镇政府,再后来国家政策下来要求行政部门必须合理分流富余人员,他便分流出去加入了打工者的队伍,当然他一直是做管理者。

熊若果初时和陈奇滨一起出去打过工,后来又在家乡县级市里开了一家餐馆,儿子陈安政出生后便把餐馆关了,若果在家一边带孩子,一边找了份在保险公司做保单整理的工作。而陈奇滨依然在省城或周边地级市的大企业做销售或管理,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源当然靠陈奇滨。

熊若果发现她这份带孩子的工作是艰辛、漫长、重要且技术含量极高的活。

陈奇滨的父亲在他读高一时就早亡,他的母亲也不是人们口中常说书中常写的那样,和善、柔顺、质朴、节俭、慈爱这类美好的词汇从未与她沾过边,事实上他的父亲就是因为和母亲吵架后喝农药自杀的。她在村里几乎跟每个人都发生过争执和口角,她从来不顾及任何人哪怕是自己孩子们的感受,自私自利任性而为。尽管她并没有做过什么伤风败俗偷男人之类大恶的事,可是那些小恶足以毁掉她自己,并且不得不殃及池鱼。

父亲自杀后陈奇滨靠着亲戚的资助和自己在校做点小买卖来维持生活,并不时的接济年小的弟弟,当然已出嫁的姐姐也会偶尔背着姐夫资助他点,但她的家庭经济条件也非常不好。父亲的葬丧费是他出面借的,直到和熊若果结婚后他们还在还着之前很久的葬丧费和陈奇滨读书时欠下的很多费用。历尽生活磨难的陈奇滨并没有成为人们常见的阴郁内向的人,他反而结交了很多朋友,豪爽而讲义气,好打斗,当然不乏爱喝酒和吹牛的脾性,有时给人浑不吝的感觉。

孩子出生后当然不可能指望婆家,而娘家又正被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搞得鸡犬不宁一塌糊涂。为了孩子的将来,若果在市里租了一套房子。好在若果姑姑家离她的出租房并不是很远,姑姑对她也是自小就很关爱,自然在带孩子这件让她焦头烂额的事情上帮了很多忙。一直到孩子断奶到孩子学会了说话走路,她和孩子大部分时间都依赖着姑姑,基本上就等同于住在姑姑家,陈安政熟悉姑婆婆的每一个动作表情,有时若果加班晚回时姑姑已经搂着孩子睡了。

到孩子该上幼儿园了,熊若果和陈奇滨狠狠心在当时的市郊区(现在算是城区中心)买了房,那时房价尽管还未上涨,但以他们的经济条件也算是非常大一笔开支,除了办理了按揭贷款,还向亲朋好友借了很多钱。若果有着与她父亲一样的远见,两年后房价呈几何级飙升证明了她当时的果敢。

房子买了,儿子也该上幼儿园了,若果自己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了。这时她才发现带孩子的苦和累,最主要的是生活全部淹没在了无穷尽的烦琐碎小的事情中。每天早起睁眼就得做早餐,催促着儿子起床,看着他揉搓着惺忪的睡眼她常常很难过。可是她现在的工作是消防大队在政府办证大厅设的办事处,她必须把儿子送到幼儿园后准时打上班指纹卡,否则扣钱不说,还很可能把这份临时工工作丢了。这份工作虽然薪水不多,但挂靠在政府部门,和政府部门的作息时间相同,一天八小时制,基本上没有加班的机会,而且有双休有节假日。下午下班从幼儿园接回孩子(她经常是最后一个接孩子回家的),再做晚饭,然后教儿子学校布置的作业,洗漱上床休息,起来又是新的循环往复的一天。

生存的压力和生活的周而复始让她象变了个人。那时的她看着儿子小小的拖拉磨蹭的身影常常是没有任何耐心,往往火气莫名就窜上来,对儿子声色俱厉,有时疲累地回到家中想到自嫁陈奇滨后过得日子就觉得窝心,各种鸡毛蒜皮家长里短都会让她脾气很大,而且说来就来,经常突然的就对着孩子声嘶力竭大声吼叫。虽然每次在爆发过后她都会非常后悔自己情绪的失控,后悔对不懂世事的孩子发泄,发誓绝不再有下次。但下次之后又是下次,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孩子越关心越事无巨细就越是挑剔越是无法容忍越是怒吼着责骂和狂喊着指正。

对着姑姑她也只是一味地抱怨,抱怨那个从未给过她任何精神和物质宁愿出外打工也不管孙子的婆婆,抱怨和老公结婚后还在还上学时欠下的债,抱怨结婚时婆家一分钱没给不说连结婚的被褥都没准备一套……

她后来才意识到那时的她应该是得了抑郁狂燥暴怒症。小小的儿子就是这样跟着她长大的。

儿子读小学了,开始学习打乒乓球了。陈安政最初是为了逃离妈妈的暴政才报的乒乓球培训班,在那里他可以自由地喘息,不会觉得压抑和憋闷。他总是刻意地多练球刻意地拖延着回家的时间,他不想回到那个除了他就只有妈妈和郁闷空气暮气沉沉让人感到束缚和烦闷的家。他不让妈妈来接他,并和妈妈据理力争的夺得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家门钥匙。

每天下午一放学他就会背着书包走进乒乓球队的大门,他总是最后一个和教练一起离开,他以此为乐,他刻苦而认真地练习,而且他有天赋,打着打着他就进了市乒乓球队。尽管后来妈妈坚决不让他往职业球员上发展(她认为那是一条残酷的道路,中国乒乓球人才太多了),可是直到他上初中,还被教练和学校派去参加各种代表市里或学校的比赛,而且总是能取得名次。他在小学时除了与乒乓球为伴,就没有玩过同龄人的玩具,除了缠着妈妈买的很多个小机器人。那是他的主要倾述对象,他晚上独睡时在被窝里对着不同的机器人诉说着一天的经历,还有对妈妈的各种不满。对妈妈的不满他总不能去和自己的小伙伴说吧,直到上高中,那些小机器人还一直被他保存有自己床头的柜子里。那是他成长足迹的见证。

他知道妈妈是爱他的,也是全身心为他和这个家在付出。而抱怨和随时可能的怒发冲冠只是妈妈发泄的方式。他不想惹妈妈生气,但小小年纪的他又不知道怎么做才不会点燃妈妈那随时要喷发的星星之火,他的脑袋简单明了的执行着自己总结的经验,那就是少在妈妈眼皮底下,这样那些星星之火就燃烧不起来,即使燃烧起来也大多和自己无关,顶多左耳进右耳出的听上她一番唠叨。

在学习上他也自觉要求上进,妈妈要求他练字他也是练的有模有样,参加学校的书法大赛他得过二等奖。他喜欢看到老师表扬夸赞他时妈妈眼里荡漾的笑意,他很爱看那个样子的妈妈,他觉得妈妈那个时候就象书上画的天使,是天底下最美丽最漂亮的妈妈。小学六年的生活他总是中规中矩,没有做过任何一次出格的事,连每个男孩想要打上一架的冲动都没有。

转眼上了初中,陈安政的时间瞬间就被排的满满的。早自习晚自习,课业的增加,奥赛班的烦重。他的个子也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到初三时都超过妈妈了。熊若果很注意他的一言一行,她经常和安政同学的妈妈交流育子经,也会和自己的高中同学兼朋友李清环相互说说各自孩子的现状,有时也向安政班上的学霸卢睿海的妈妈讨教,虽然这位妈妈相对傲然些。

李清环的女儿孙蔚然和安政以及卢睿海都是同年生人,小学在同一个学校就读,睿海和安政小学六年一直同班,初中他们俩又分在了同一个班。男孩子相对来说如果用心注意力集中的话课业都不会差,再说这俩个孩子都是听话的好孩子,所以在竞争激烈的市一中考进奥赛班一点也不意外。蔚然一个女孩子虽说未能进奥赛班,可是也进了重点班(全校各年级两个奥赛班两个重点班剩下的十六个班都是普通班)。

陈安政读初三上学期时,陈奇滨回到家中。那时市工业园区招商引资的工厂和公司正蓬勃发展,他就近找了一家较大的电子公司做销售主管,虽早出晚归但总算一家人聚在一起了。和孩子两个人过习惯了,熊若果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了他的回归。而朱奇滨本就一个人自由惯了,一时之间也没有适应老婆的管束。其间两人不免为更多的琐事争吵,争吵起来若果就会翻起那些旧帐,一百年前的老黄历总是重翻一遍一遍又一遍。那时家中便常有“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虽然最后都“乐出虚,蒸成菌”,但家中总留着“一地鸡毛”。他们争吵时安政大多不在家,抑或在家也是关紧自己的房门,任父母俩自吵自和却并不掺和进去。

都听人说初中的孩子在发育期内会变得叛逆,熊若果有段时间经常上网查相关的表现和过来人的应对经验。她也从各个方面来调整自己的状态,尽力把小学时期的母子关系转换成朋友关系。尽管常常是笨拙地没做到位,但她总归是努力了。

那段时间安政除了脾气差点,不再相信她的权威外好象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他最爱跟她说的一句就是“妈妈,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啊,真是无知”,他不再听她的唠叨和骂念,她也忍受着他对她偶尔的嘲笑和打击,当然背后免不了伤心难过流泪。她尽量约束自己做到不要随时怒发冲冠点燃星星之火,有时他也会因没经过他同意她就自作主张洗了他的白衬衫之类的小事冲她无来由地大发脾气,但网上说那是孩子自己心烦的表现。她会让着他,顺着他,在他前面没有原则的主动认错,而不会象小学时候用家长这顶帽子来打压他。

初中三年里,相比网上看到的案例和身边同事朋友的孩子发生的事情,孩子既没有明确与她对抗,也没有早恋迹象,更没有过误入歧途的现象。熊若果庆幸自己和孩子安然度过。她没想到孩子的青春叛逆期不在初中,而是在高一,她头疼难受的日子来了。

中考之前市一中每年总会在自己学校进行一次小中考,在提前的小中考里选出100个自己学校的学生提前送入自己高中部的奥赛班,不让自己学校的人才流失,因为这关系到每年高考的升学率。那些被提前选入奥赛班的学生如果之后没有大的意外,基本上就是提前跨入大学一本的预备生。除了这次本校的小中考,高二高三学期结束后还有两次竞争进奥赛班的机会,但名额调整的数量不会很多,重新进入奥赛班的机会不是很大,因为奥赛班会提前入学提前开课,那些教奥赛班的老师也是本校精英中的佼佼者,所以小中考是尖子生们不能输的“起跑线”。之后市里的统一中考成绩还会从本校和各乡镇市选出另外排前120名的学生进入高中部的重点班,也是学校的高考升学率的保障。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单单是市一中,整个城区的高中部都如此。

陈安政在这次小中考因三分之差与本校高中部的奥赛班失之交臂。当看到朋友卢睿海以跨线十五分的优势入选时他第一次因为学习流下了眼泪,他不知道上天安排的这次挫折及接踵而来的磨练其实是他人生的一个分界线,更没想到顺利入选手握胜券看得到人生胜利彼岸的卢睿海居然在高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熊若果安慰他还有统考,还有重点班在前面等着。陈安政收起眼泪第二次备考,他顺利地考进了重点班。和他一起长大的孙蔚然未听从妈妈李清环读师范院校的建议,也考进了本校高中部的普通班。

高中部校区不在城区,因每年就读人数不断增多早在十年前就搬迁至城东效区,离陈若果在城区的家有很长一段距离。公交车也总是在这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城市兜着圈子,虽然最终从家门口经过但却不能直截了当地开到校区门口,总要绕来绕去的。在若果最初坚持走读最终迟到好几次后,陈安政要求住校。

学校宿舍是五张上下铺位十个人一间,学生也不再是城里和郊区周边的学生,而是包括各个乡镇初中考进来的学生,每个孩子都有自己不同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有着各不相同的脾气秉性。

住校后的陈安政突然象变了个人一样,狂燥不安,焦灼难受。以前只有学习压力的他,现在不仅面临着学习压力增大,而且必须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班级和宿舍都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的缩影。这些孩子中不乏有跟着老人长大父母常年不在身边的留守儿童,他们在言语和行为上相比同龄人更为张狂暴烈粗野,面对城里长大的孩子有一种深藏于心的自卑感,而那些自卑有时会用非常激烈的语言表达出来。陈安政所在的重点班就存在着几个这样的孩子,他们说话总要先加上“妈的X”,他们随地吐痰,他们会把所有的下铺都当成自己的床铺,他们没有每天换袜子的习惯,更不会便后随手冲水,特别是小便,有时他们还会在宿舍偷偷抽支烟。尽管溜须拍马和见风使舵不能操纵自如,但相比那些城里娇生惯养的孩子却是多了份人情洞达的世故和察言观色的技巧。在老师前面他们都是乖巧听话学习用功的好孩子,他们憋着一股学习的劲要赶超那些城里长大的对手。

陈安政自小就在妈妈的爱护下长大,身边都是友善和气讲道理的亲朋好友,初中三年因为学业繁重未能顾及其他,且班上同学虽个性不同但最起码的礼貌教养大都相同,他一直以为全天下都是那种见面点头问好的人。他从没遇到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异类”。

周末回家,熊若果视之如上宾,待之如贵客。只不过几天不见,儿子在她眼里就象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儿子蹙眉忧郁的神情她还没细察到。不知为了哪点小事她和陈奇滨起了争执,两个人又是脸红脖子粗地在那儿各不相让,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边,他并不劝架,只是怒目圆睁地直视着父母。他的个头已经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高出一头,铁塔似的屹立在他们面前,两只手紧握成拳头,脸孔因愤怒而有点变形,但他并未出声。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奇滨,他拉了拉若果的衣袖,若果一转脸看见了安政,她停止了争吵,抹着眼泪坐到沙发上去了。陈安政回转身用力甩门而去。

这是熊若果第一次见到儿子如此暴怒的举动,也是陈安政和父母对抗的开始。陈奇滨也曾想强权压制,但发现效果甚微,安政不仅不会畏惧顺从,集聚起来的反抗情绪让他一旦爆发就变得难以收拾,几个回合之后若果和陈奇滨就败下阵来。主要是他们认为这样不是个办法,效果可能也会很糟糕,他们甘心落败。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好的对策,只能暂时任其妄为。

此后的陈安政个性和创造性都恣意升腾,侍机张扬。对父母或怒目而视或视而不见,高分贝的音响经常在他的房间响起,张学友的《你好毒》被他宣泄的淋漓尽致,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不屑且轻慢的神情。

就是从这时起若果开始经常呆立失神,遍尝儿子强加给她的各种药味。儿子进门开心她和奇滨就会多说两句,儿子进门怒目夫妻俩就象做错事的孩子大气不敢出,有如新嫁进门的媳妇看婆婆脸色一样。但若果对儿子的关心没变,她更细致地观察着儿子的行动,一丝一毫也不肯错过。陈奇滨她是指望不上,一则他在家少与儿子的相处时间太短,二则他本身就是个大大咧咧比较粗暴的人。可是除了退让以减少儿子对父母的抗拒,不再带着情绪和儿子说话,充分尊重儿子的言行,她了解不到儿子的思想,触摸不到儿子的心理,因为儿子从不与她交谈。

高一读了快两个月后一次周五傍晚放学回家,陈安政拎着一袋从学校带回来的衣物,看到客厅里微笑着迎上来的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冷冰冰的“我要转学去六中,一中我不读了”,然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熊若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市一中重点班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而六中是个职业中学,那里无论从教学质量还是学生素质都无法和一中相提并论。陈奇滨出差去了外地,若果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若果给安政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班主任说安政在学校一切正常,是老师眼里听话的孩子,并没有和任何同学有过摩擦争吵,更别提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班主任的话听的若果心里更是一阵心悸恐慌,表面平静正常的孩子应该更具有危险性。她敲孩子的门,孩子从里面反锁并不答应,她也不敢烦他,几次之后就放弃了。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泪流满面,想着从小到大和孩子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开心的大笑,每一次难过的疏导,每一次面对人生的抉择;也想着孩子自上高一起这些日子的激烈对抗,用尽方法手段来确立和标榜的自我。

她就这样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哭一阵,几乎快要失去感觉。时间就这样在她的眼泪中流逝,她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是儿子给她轻轻盖毯子惊醒了她,她发现已是深夜了。

看着眼睛同样红肿的儿子,她抓住他的手,把她拉到身旁坐下,却并不着急问他。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自己紧张的神经,轻声对儿子说:“如果你愿意,现在把我当成朋友跟我说说你这一个多月在校的事情好吗?升入高中肯定会有不同,突然离家住校也肯定会不太适应,我现在只想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听听你的高中生活。虽然我是第一次当母亲,很多地方做的不够好,也有很多东西不懂,但我毕竟四十多岁了,人生经验肯定比你多,有问题我们共同来解决,最少你可以听听我的建议。”

儿子扑倒在她怀里放声大哭,终究只是个孩子。虽然每个自认为长大的孩子都喜欢在妈妈前面伪装坚强,但只有妈妈知道那只是表象,内心里孩子其实脆弱的一塌糊涂,只要妈妈能戳中那个点。而若果红肿的双眼和温柔的语气以及深夜的寂静让她很容易就戳中了那个点。

从陈安政的哭诉中若果了解了事情的原由,陈安政的同桌来自乡下初中,学习成绩在班上排第一,如果当初有资格参加小中考的话奥赛班肯定是稳稳地。初与陈安政同桌,陈安政对他敬佩有加,遇上难题他就会向同桌讨教。可是这孩子自小跟着年迈的爷爷长大,父母一直在外打工无从管教,所以乡野气息较浓。同桌每一次在他讨教时总要说句:“笨蛋,傻B,这都不会啊。多简单的题。”予后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给他演试,完了还总不忘加句:“还城里人?我还以为城里的孩子多厉害智商多高呢,也不过如此嘛。”在陈安政小学和初中生涯里从未碰到过这样的人,他有一种被伤害被羞辱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如影随形,让人压抑而难过。同宿舍另有一孩子,是从某镇重点初中考进来的,学习成绩不说,每天都是一副气咻咻的样子,凶神恶煞般似乎宿舍每个人都欠了他的钱,总是摆着要随时与人大干一架的样子。同宿舍的三四个被他欺负过,陈安政因为个子比他高块头稍微比他大暂未下手,看到他陈安政总会感到说不出的难受和讨厌,有时会感觉胸短气闷。还有英语老师,可能是想教奥赛班却没PK过精英,把气全撒学生身上,她本身的能力肯定是不用值得怀疑,大半节课都是用英语在讲,班上少有几个同学能全听懂,那节奏那气势自认她用奥赛班的方式方法教学学生们也就入了奥赛的门,大部分一头雾水的同学都无法跟上,得到的就只有她的咒骂和处罚。陈安政的第一次英语考试成绩不理想,被她当众讥讽嘲笑不说,还把他的书写当成全班反面范例,陈安政刻意把之后的书写改得端端正正,而她却并未帮他“平反”。他不想再回到一中不愿回到那个班不想看到那几张让他厌恶的脸,他想转学去传说中氛围宽松轻快自由的六中。

所有这些都积聚在一个不经事的少年心理,以前每天回家在饭桌可能和妈妈诉诉苦,现在在学校除了烦人心的教室就是讨人厌的宿舍,周末回家看到的又是父母的家长里短和一地鸡毛,太庸俗不堪太无聊,他连倾诉的愿望都没有,有的只是自己强立的孤傲和对他们的不屑。

母子俩都是再次泪流满面。若果想不到儿子遇到了这么多糟心的事,在一个成人看来这都不算大事,但作为一个处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孩子来说,作为一个青春期成长的孩子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事。它关系着孩子今后的人生和成长方向,影响着孩子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的形成。

若果告诉安政:每个人因其成长环境身心发展和所受教育的局限及不同,会产生很多种个体。对于同桌,他说“笨蛋,傻B,这都不会啊。多简单的题”肯定不是只跟你说过,而且也绝对不是针对你。我相信每个问他作业的同学他都会加上这句。这跟他的成长环境有关,跟他缺失的家庭教育有关,当然往大了分析和整个社会也有关。只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同学,难免无所适从和不习惯,你的不习惯源自你从小的教养,就象他的不习惯是没有你这样的成长环境。他说“还城里人?我还以为城里的孩子多厉害智商多高呢,也不过如此嘛。”说明他面对城里人的自卑,其心中一定打小就向往城市,他一方面掩盖对你们的羡慕嫉妒恨,一方面又借此抬高自己对你们的不屑。他肯定没有什么坏心思,要不不会当面对你这样说话。他说这些带脏且有偏颇性的话语只是他的一种惯常表达方式方法,他并不知道这样会伤害别人,他更不是要这样故意伤害你,他自己肯定认为这就象你我说“啊、哦、哟”之类的感叹词,他目前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伤害别人自尊的武器,他也是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也没有经历过更多的世事没有看到更大的世界,他也还不懂得如何和他不一样成长环境下的人打交道。相信妈妈,他肯定没有恶意,就算有也一定不是单独针对你。你不能刻意把这种事情在心里无限放大,给他也给自己一点时间和空间,你会发现世界本来就是大不同。同宿舍这个动不动就想找人打斗的孩子,估计也是一时无法适应学校的环境而又找不到出口,他想表现自我,想让“我”成为“我”,就象你用眼泪向妈妈表达你的意愿,这也是他表达自己的一种方式,当然他的家庭肯定也是有问题的,至少我推断他不是在一个充满关爱的家庭里生活。至于英语老师,她可能之前一直教奥赛班的原因,一下子无法调整好自己的步伐。虽然她的方法值得再商榷,但她的教学能力肯定不是问题。话又说回来,如果你自己努力用功了,你书写认真了,她嘲笑讥讽的对象就会是别人了。说到底她还是针对事并非针对你陈安政这个学生。至于你之后改正她未及时表扬,她可能看在眼里只是未当众对你认可,我看你的作业本上她不是批了好几个“Good”吗?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她要有时间适应你们,你们也要学会适应她。我并不是说六中是个坏学校,也不是说六中的学生都是坏学生不成材的学生,可是一中的优质教育你是看到的,一中的环境和学习氛围你是感受到的,不说每年的升学率,单单那些一中毕业后在社会上做出贡献的人就比别的中学更多更大。吴有训先生不一直都是你们一中的骄傲吗?

母子俩在沙发上边流着泪边谈着心,陈安政甚至说起了小时候妈妈暴怒对他的心理阴影,他之所以懦弱和喜欢争强好胜与这有着直接的关系。当然他现在能感受到妈妈一个人带她的辛苦,他请求妈妈不要再在今后的生活中随时迁怒那个自小就很少见面的奶奶,熊若果抱着儿子点头答应。毕竟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尽管比上不足,这个家确是已丰衣足食,并有盈余了。

母子俩约法三章:孩子不再斗气好好读书,尽力把这几个月拉下的功课补上;在生活中有什么想不通或不愉快的地方要及时跟妈妈沟通;把眼界尽量放宽,不局限于发生的人和事,自己学会调理身心好好学习和生活。

当晨光熹微时,若果去厨房煮了两碗面,她端到客厅发现儿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若果之后调查发现那个与安政同宿舍好挑斗的孩子自小就父母离异,尽管父母都再婚,可孩子却没有家了,一直跟着爷爷奶奶过。那孩子的眉宇之间有一股戾气,手上纹了纹身,身体里带着一种强烈的攻击性,好象分分钟都要抡桌子起来打架似的。让人觉得他就象一棵生长在旮旯里的树,干也虬曲枝也偏斜,让若果有一种深切疼痛的感觉。她告诫安政,和这孩子接触时必做到平和豁达大度,可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这孩子心里必定充斥着痒痛怨,痒是因为别人得到了,痛是因为自己够不着,怨是因为想改变而无力改变。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自小父母的离异给这孩子的影响太大了,留下了太多的心理阴影。

安政后来有一次告诉若果,那孩子再惹他时他说:“我真可怜你,你从小就没得到过父母的关爱,所以我不会跟你计较。因为我们是在不同环境下长大的,你不晓得尊重别人,也不知道和同学朋友友善沟通,更不会懂得包容别人。你就是个外强中干的人,爆发后你只会变得更加脆弱。我不会和你计较,可是我真的很同情你。”安政说此后那孩子反倒与他的关系变得融洽和睦,虽不至于交心但会跟他私下讨教一些和同学相处之道。

熊若果很欣慰安政的处理方法。

转眼高二要分文理科,孩子选择了理科,又得再次分班。孩子的排名没能上重点班,只能上普通班了,熊若果托朋友帮他分个好班主任。安政的学习她当然没放弃,但经历过前面的那些事情,她发现对孩子各方面适时的疏导更为重要,这就需要一个好班主任,一个能细心发现教导有方的老师。

孩子分班后若果上班途中碰到过一次卢睿海的妈妈,她主动叫若果,和她在街边谈了几句孩子的事。若果知道了卢睿海从奥赛班刷下来分进普通班,而且和安政又分在同一个班上。卢妈妈说的尽是怒其不争恨铁不成钢的怨言,若果因为忙着赶路并未与她深谈,在卢睿海出事后她有时也会懊悔自己当时的匆匆,也许当时她多点拨指证一下卢妈妈,孩子或许不至于出事。

好友李清环的女儿孙蔚然选择了文科,也托朋友找了个好班主任。可是高二开学没几天,孙蔚然就闹着不去学校了。李清环一个电话打给熊若果,说孩子已经三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上厕所外没出来过。

作者简介

尧尧,本名姚玲。高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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