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向阳
《锄禾》一诗妇孺皆耳熟能详，“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经历却不一定人人向都有，依愚之见，有的人毕其一生也许都未真正地亲近过土地。
农夫们的种植活动其实就是与野草的不懈争斗,争来争去，还是农夫输了，“荒冢一丘草没了”。
母亲曾讲过一个关于草的故事：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地上本来没有草，地上的人作田非常轻松，田野里稻浪滚滚、瓜果飘香、硕果累累、岁岁丰稔、陈谷满仓。地上的人吃饱了没事干，便经常顺着天梯到天上去玩耍，吵得神仙都不得安生。神仙见凡人没事干，打扰了他们的清净，便抓起一把草籽撒向大地，野草比庄稼长得又快又茂盛，娇气的庄稼很快被草盖住，变得枝干瘦、叶细黄，粮食歉收，岁馑将至，凡人见状收起上天闲逛的心，埋头田地除草了，再也没有功夫到天上去玩了，当然，神仙也清静了。从此，人仙两隔。
你会笑，庄稼本来就是草本植物，只不过它是我们人类从野草培育、优选出的几个品种而已，没有神仙的草籽就没有农夫的庄稼了。故事就是故事，经不起科学地推敲，它仅仅能反映农夫们心中美好的愿望罢了。
就像《圣经》旧约故事中的“冲霄古塔”：洪水大劫后，挪亚的子孙在新天地里繁衍壮大，都说着同一种语言，他们东到示拿时，共同商议建一座通天塔。他们同心协力，做坯、烧砖、和泥、运料、建城、建塔，很快塔身直入云霄，耶和华见了大吃一惊，发现人们动作协调一致，整齐划一，“靠的是同一种语言”。于是“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语言彼此不通，终于人心涣散，通天的巴比伦塔也半途而废了。中国的上帝是撒下一把草籽，外国的上帝是变乱人们的语言，同样了隔断了神与人的天与壤。
我同许多农村生长的孩子一样，与其说是在大人的带领下，还不如说是胁迫下，学干农活的，除草是最基本的农活之一。
水稻插下田返青不久就要耘田了，手杵一根木棍，两脚在秧苗的间隙里拖行，把野草掀翻压倒在水下淹死它，遇到稗子还要拔掉。稗草与水稻的叶子非常相似，但我们还是能够分辨开来，稗草的叶子要细，颜色要深，抽出的茎也细，棍状，而水稻的叶子宽，偏黄绿色，茎圆管状且粗，没有耘过田的人确实会良莠不分。
就这样，两条腿一次耘两列，到田塍边掉头又耘紧邻的两列，一垄田一垄田、一分一分田、一亩田一亩田地重复动作，单调乏味，乏善可陈，两只小腿两侧常常被锯齿状的稻叶磨得通红，甚至割破。每一季水田常常要耘两到三次才可将水草的势头压制住。勤快的人家常常在稗草抽穗（比水稻早些）时还要拔一次稗草，倘若不拔，稗草那像油菜籽大小的大量籽实一旦成熟落在田里，来年就会呈燎原之势了，影响水稻生长和收成。母亲就曾埋怨分得别人作的田“作不成”，太多的稗草了，手都拔得割破了。
相对于田里的水草，旱地上的野草更麻头。红薯、花生、棉花、油菜、大豆这些大面积种植的作物，生长初期都长不赢野草，要人们多遍锄草，特别是芝麻，我们乡谚曰：“麻哩麻，七道扒”。
锄草不但是体力活更是技术活，这也见于一些当年错划为右派参加过农事活动的文人和“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文章。刚学锄草时，我们也跟他们一样“薯手薯脚”（不可能是“殊手殊脚”，乡间俚语，意为笨手笨脚），常常是草没锄死，倒把苗锄断了。野草生命力顽强（也许正因为此，鲁迅甘为野草），根系一般很发达，又常常紧挨着庄稼长在一块，我们很难把它们从弱小的庄稼苗旁边锄掉，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农才可以熟练地用镢头的一角轻轻一锄一勾，就把野草拖出而不伤着庄稼。
天气晴朗，地上水分干了才适宜锄草。我们只能跨在一列幼苗两侧，踩在三列苗的空隙往前锄，老农夫们则可以锄三四列过去，这样可以少踩脚印，不会把刚锄松的地又踩紧了。人们为了把锄出的野草晒蔫晒死，常常在中午阳光最强烈的时候还忍饥挨饿在地里锄草，直到乡间广播停止播音后的两三点钟才收工回家吃中饭。特别是夏天，烈日当空炙烤大地，草帽都不能抵挡其热度，任凭你怎样打呼哨都没有一丝风游动，地上热浪扑面，鼻息急促，胸中憋闷，腹中饥渴，腰酸背痛，汗如雨下，只有铁人权可支撑。有一次我便因此中暑，病了一场。
（图片：均由作者提供）
已有十多年没有干过锄草这种面朝黄土、背负青天的农活了，可以说成了“半神仙”，以为农村现在还是采用这种原始的方式在耕作，直到今年春天，看过电视介绍野菜后，勾起了小时候小蒜炒饭香味的记忆。于是兴致勃勃带着妻子到郊外去踏青并采小蒜，本以为油菜地里的小蒜该会粗壮碧绿了，可找了几块地竟然没看到一根。我以为我记错了，动问正在地里择菜的一位老者，老者一听吓得慌忙摆手：“莫去采哩，这地里都打了除草剂！”怪不得那地里除了油菜，光秃秃的，什么草都没有。
这应该说是农业的进步，农夫少了许多耕作之苦。农夫们也得闲了，还会上天去玩么？
即使有此闲心，神仙决不会让凡人闲着，他既然可以撒下一把草籽隔开天壤，同样也可以撒下一把什么，隔绝仙凡，您说呢？
2012-5-5晨1：00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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