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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月亮之下
月亮之下
文/骑兵

每天都是在这样鸟语花香的世界中开始进入梦乡。初晨的阳光照例播撒在浓密的树冠之上,那清淡的雾气便蒸腾起来,白茫茫一片,像海——我没见过海,只是听人说过——茫茫的一片,我想,就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那只布谷鸟总是每天差不多的时间,在我最高的枝头,低沉而又执着的宣示着它的通告,大概是催人耕种的意思。但这方圆八百里,全是高山峻岭,全是奇异花木,能自由走动的,除了我们几个,基本是飞禽走兽,并无一个农人,只是偶尔有猎人、采药人会光顾这里,在这木仙庵内歇歇脚,通常这时候,我便会附在神像里,听他们三三两两的讲那山外的世界——但这种机会也是极少的,一年之内都难有一次。再不然就是一些未修炼成人形的狐狸精之类的偶尔会来窜窜门。

这是荆棘岭的木仙庵,这是我的家……

每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就只能呆在树里面,听十八公他们说,白天的时候,我们不能离开元身——也就是我们自己的树,特别是晴天,强烈的阳气很容易将我们溶化在这日光之中。孤直公曾经说过,树身是我们的根本,如果有一天树死去了,我们的生命也就终结了。

第一次听到孤直公这样说的时候,我还很小,这让我有些忧愁,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就没有办法可以不死吗?”

“当然有办法,那就是继续修炼。把你的魂魄修炼得可以自由自在,不再受元身的牵拌。”十八公在一旁缓慢而又坚定地说。

“那样,我们就不再是树精,而是神仙了。”凌空子的话里充满了期骥与憧憬。

“神仙?”

“对,成为神仙,那样我们就白天也可以出来,而且也不需要依靠元身了,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想走多远就可以走多远。”

我有些茫然,神仙这种状态,离我太过遥远。我觉得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

不过他说的可以去很远的地方,看到很多的东西,认识很多的人,倒让我有些向往。

这话,我不敢说出来,我怕辜负了他们的好意。

…………

只有月亮升起,夜幕降临的时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时刻。

那个时候,丹佳与腊梅总是第一个挣扎着脱离元身,开心地嬉闹起来,而十八公与孤直公他们,则会慢悠悠地从木仙庵内捧出各式各样的酒,坐在绿树掩映的庵内那幽香的院子里,谈论着他们那些永远的说不完的话题——诗与史;屈原与陶渊明,秦始皇与汉武帝。我有时也会加入他们,但我喝不了他们那样多的酒,只能静静聆听着他们的古今。

拂云叟喝酒最爽快,凌空子则喜欢劝别人喝,孤直公老是喜欢与凌空子斗酒,十八公最稳重,喝酒也是一口一口慢慢地抿。

赤枫则是永远捧着酒坛,恭敬地站在一旁,不停地给这个那个倒酒,却永远不会把我的杯中倒满。他是怕我喝醉,这点我清楚。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也能清晰地感触到男人对自己的心思,即使他一声不吭。但我没有那种感觉,倒底是哪种感觉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当然这些不能说出来,因为人家从没有对我表达过什么,并且,他是个好人,虽然长得很凶恶,可我不想伤害他。

不喝酒的晚上,我可以到对面的小山坡上去看那些漂亮的野花,给它们洒水。花瓣上的水珠点亮着月光的颜色,一闪一闪的,与天上的星星相辉映,好看极了。

有时候,对面山林中的狐狸也会过来,她还未修成人身,但我能听懂她的话。

“杏仙,你真美啊!”她总是会带着羡慕的口气,“真像个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能修成人身,像你那么漂亮。”

“你这样也很好啊,白天晚上都可以出来,想上那儿就上那儿。”我也说出了我的羡慕。

“我才不想过这种日子,我要成仙,我不要别人叫我狐狸精!”狐狸幽幽地说。

“别人叫什么有什么关系,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除了白天不能出来。”

“你傻,你现在这样,别人都叫你妖精,不管你长多漂亮,都还是妖精。成仙可就不一样了。”狐狸好像有些替我惋惜,“再说你都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有多好玩,有许多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可热闹了。”

成仙与成精,有这么重要吗?我不觉得。山里与山外,果真是两个世界吗?我不知道。

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这种天气对我们树精来说,无疑是个好天气,因为没有日光的照射,这种阴沉潮湿的天气可以让我们稍稍离开一下元身,而不必非得等到晚上。

隐隐约约听到远远有人语声,依或还有犬吠,我知道,是猎户或采药人来了。或许,他们又带来了一些山外的消息。

两个穿着蓑衣的男子,一个带着弓箭,另一个带着药锄。两个人,一条狗,进入了木仙庵的院门。

“哎呀,好不容易来一次,碰上这鬼天气。”拄着药锄的采药人骂骂咧咧地说。

“好了,别抱怨了,等明天,应该不会下了吧。来一次荆棘岭不容易,总不能空手回去吧。”拿着弓箭的猎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庵内走去。

我得赶紧附到殿内神像内,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两个人刚从门里进去,门口充满着生人的味道,阳气太重,这让我有些忌惮。但我实在是太好奇,他们要说些什么。

往边上的小窗里挤进去吧,虽然有些狼狈,反正别人也不知道。

两个人对着神像拜了拜,便席地而坐了。那条猎犬似乎有些多心,围着神像转了两圈,我有些紧张,怕它咬我,后来想想有些好笑——它若真要咬,咬的也是神像,我飘脱便是,随它咬去。还好猎犬只是低声咆哮了两声,便依偎着主人睡去了。

木质的神像已经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一股陈旧的灰尘味道让我呼吸都有些不畅快,多年没有香火的熏染,我已经感觉到了一种麻木与腐朽——没关系,我只呆一会儿,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就走。

采药人拿出一只酒葫芦,抿了一口,又递给了猎人。猎人接过葫芦,灌了一大口,我已经能听到他喉咙里吞咽的声音。

猎人皱着眉头,对着采药人说:“哎,你知道不知道取经的师父到了哪里?”

“你是说唐僧他们?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全天下都在说这事儿。”采药人拿回葫芦,又抿了一口。

“你说这取经也不关咱老百姓什么事,为什么大家都在说这个。”猎人说话间又灌了一口。

“你不知道,那取经的唐僧唐长老可是得道高僧,唐皇的御弟,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美男子,听说过女儿国的时候,女王都不让他走呢。”采药人似乎对这些很感兴趣。

猎人大不以为然:“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值当女王留他?”

“可是了不得,这人不但写得锦绣文章,还历尽磨难,虽然年轻,可天下人都尊为唐长老呢。还说他是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可得长生。”采药人故意说得很神秘。

“哼,如果是这样,在路上不就叫人撕碎了,还活得到现在。”

“你不知道,他手下有三个徒弟……”

唐僧,美男子,取经人,唐长老……这让我有些好奇了。

之后,每年春天都会有猎人和采药人来到木仙庵,说的都是同一件事——取经;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唐僧。

他曾经被妖怪捉过好多次,他经历过许多的险境,他到过许多的国家,他拒绝过许多的诱惑……

每天,布谷鸟在我的枝头高唱的时候,月光洒满树冠的时候,发呆的时候,甚至与四老同饮的时候,我都不由自主地会想:这个唐长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儿,为什么那些女人,都会喜欢他?

那女儿国的国王,漂亮吗,她也会在小山坡上握着青草喂小兔子吗?那无底洞的妖精,妖艳吗,她也会在头上插着杏花吗?

每次在月下采到的花,我都会把它们插在木仙庵的门框上。也许有一天,唐长老经过这里,会喜欢这些花儿的。

想到这些,为什么心里有些甜甜的、又有些酸酸的。嗯,甜到忧伤。

“杏儿!”拂云叟突然叫我一声,让我惊醒过来:“啊!?”我不知道怎么回应。

“杏儿,我发现你最近总有些不对劲。”拂云叟说,“我们修成人身不容易,已经炼了千年,我相信不用个百八十年,就能成仙了。你可切莫半途而废啊!”

“成为神仙?”我几乎忘记了这件事。

“要成为神仙。”拂云叟有些激动,“你不能爱,爱的话你就会成为凡人;也不能恨,恨的话心中就会有怨气,只能永远做妖精。”

不能爱?爱是什么,是不是就是每天想着唐长老?我不知道;恨是什么,上次晚上我在月光下采花的时候,碰上一只野兔,它把我想摘的花给咬坏了,我气得朝它“嘘”了一下,那是不是恨?还有,怨气是什么,是一种风吗?或者是像森林的早晨一样,那种蒸腾的雾气,或者像天边的云霞?或者是赤枫莽撞地把丹桂树上的花撞落了一地,害丹桂好几天不理他,这是不是怨气?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今晚的月光很圆,明亮而热烈,斑驳陆离地洒在木仙庵的院内,就像五彩的灯。聚会的人们也就格外的精神,十八公他们高声吟风咏月,场面十分热闹。

丹桂与腊梅对那些于她们来说很枯燥的诗文是不感兴趣的,她们喜欢的只是热闹,她们还只是孩子。

只是赤枫今天没看到,奇怪。

她们很兴奋,席间偷偷把我拉到了一旁:“姐姐,你知道吗,我们这里会来客人!”腊梅的话让我很些意外,除了狐狸,我们这里从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客人。

“听说东土大唐会有人到这里来,是一位高僧,听说姓唐……”丹桂迫不及待地抢着说。

“唐僧?唐长老!?”我脱口而出,声音也颤抖了。

“对对,就是。赤枫就是去接他们去了……”

我没有再听两个小女孩说什么,急急地就往后面的木仙潭奔去。

把刚上的妆全部卸了。把杏花重新插上,左边还是右边,左边好,显得庄重些,不不不,那样太死板,还是右边,显得活泼些……喂,丹桂、腊梅,你们两个死妮子快来帮我看看怎样好。丹桂,快把你的桂香粉拿过来再给姐姐用一下,别问为什么,快点,快!腊梅,快帮我把头发弄一下。嗯,手里再拈一支杏花,这样最好了。

在月光下的清潭中照了又照,直到两个女娃惊叹不已——姐姐,太好看了,我们都快不认识你了。

快快快,别耽搁了,唐长老说不定就快到了。

快步赶回木仙庵,心都快跳出来了。冷静,冷静!不要失态。丹桂腊梅,你们把绛纱灯笼点亮了,慢点,慢点,别闹。

月光与松明子把木仙院内照得通亮,一片欢声笑语。正对着大门处,与十八公并排坐着的,是一位身着鲜亮袈裟的英俊男子,啊,那就是唐僧!

他正在轻声吟唱着一首诗:

杖锡西来拜法王,愿求妙典远传扬。

金芝三秀诗坛瑞,宝树千花莲蕊香。

百尺竿头须进步,十方世界立行藏。

修成玉象庄严体,极乐门前是道场。

大概人们说的天簌之音就是这样吧,我有些入迷,这个神一样的男子,这个我已经听了几百遍几千遍的男子,这个天下都在传颂的男子,居然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呆立在院门口,还好凌空子喊了句:“杏仙何来?赶快来落坐。”

惊醒过来,从大家道了个万福:“知有佳客在此赓酬,特来相访,敢求一见。”哇,好久没有这样文绉绉地说话了。

十八公笑吟吟地指着那唐僧道:“佳客在此,何劳求见!”

嘱咐丹桂她们献茶上来,红漆丹盘,托着六个细磁茶盂,茶盂内有我临时采的几品异果,横担着匙儿。这一把白铁嵌黄铜的茶壶,是我不常用的珍品,壶内香茶喷鼻。斟了茶,稳定心神,将茶奉到那迷一样的男子面前。

唐长老轻轻起身,向我躬了躬身,并未说话。我看见他的俊朗而白净的脸变红了。啊!这样的男人,可爱至极的男人。

注视着他,那男子越发不好意思,并不敢直视我。

凌空子的声音打破了我的遐想:“杏仙,今天佳客在此,何不舞上一曲,以助佳兴。”

啊,是啊,舞上一曲,今天高兴。

桃李芳菲梨花笑

怎比我枝头春意闹

芍药婀娜李花俏

怎比我雨润红姿娇

雨润红姿娇

……

从来没有今天这么感觉好,从来没有,我几乎停不下来。但长老红着脸,不停地偷偷看我。待我注视他时,他却又转过脸去。嗯,这个可爱的傻瓜!

大家纷纷鼓掌,我看见唐僧也鼓掌了。并且饶有兴趣地看了我几次。这让我更有信心。孤直公叫我落坐,然而我则轻轻扯了一下孤直公的衣袖。四老哪一个都是聪明人,他立刻便跟着我出了院门。

“杏儿,你有何事?”孤直公不解地问道。

“孤直公,你们四老一直关心我、爱护我,今天我有事相求。”我鼓起勇气。

孤直公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什么事你说。”

“我要把唐长老留下来。”我努力让自己说得很坚决。

孤直公大惊失色:“杏儿,拂云叟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最终是要成仙的,要成仙就不能爱,不能恨,不能忧,不能怨。如果你喜欢上了唐僧,你就会变成凡人,连树精都当不了,生老病死跟随着你。你已经修了上千年,太可惜了。”

“我不管,我不成仙,死了也愿意。”

“姑娘你还是三思。”孤直公并不甘心。

“孤直公,我已经等唐僧好多年了,这次机会错过,就再也不会有了。”

“可唐僧愿意留下来吗?他可是西天指定的取经人。”

孤直公的话让我语塞了一下,旋即我就回答:“如果唐僧不愿意留下,我就跟他走!跟他一起爬山涉水,千山万壑,我都愿意。”

这下轮到孤直公语塞了。我趁热打铁:“孤直公,麻烦你跟其他几位商量一下,跟唐僧说一下,他一定会愿意的,我相信他也喜欢我。”

孤直公犹犹豫豫地走了。过一会又出来,招手说:“杏儿,我与十八公他们偷偷商量了一下,呆会儿十八公会问一下唐僧的意思。”

“你说唐僧会同意吗?”我居然问出了这么蠢的话,也许是我太需要答案了。

孤直公蠕了蠕嘴,说道:“昨天我们听说唐僧师徒要经过荆棘岭,我们几个想请他一起来赋诗饮酒店,所以今天就打发赤枫使者去请他们,没想到赤枫性子急,把个唐僧掳过来了。不过看他今天的样子,倒是没有太不高兴。先不管了,你跟我进去吧。”

四老每个人都注视着我,各种的表情。凌空子让开位子,让我挨着唐僧坐下——呀,那个在耳边响起千百遍的名字,那个曾经梦到过无数次的人,此刻离我是如此之近。

唐僧双手合了个十,往另一边靠了靠。嗯,这样的男人就是有教养,不像赤枫鬼,成天光个膀子,露出一身强壮的腱子肉,说话粗声厉气的,吓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最后,目光全都聚集在十八公身上。十八公干咳了两声,指着我对着唐僧说道:“圣僧,趁此良宵,我们这里有佳人相陪,人生光景,能有几何?”

唐僧满脸充红,并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我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应不应该说些什么,只是重新斟了一杯茶,捧给了唐僧。

唐僧侧转过身,面对我伸出双手挡了挡,他的掌心触到了我的手背,好温暖。他的眸子如此清澈动人,我们这样对视着,他的目光中似乎释放出一些热烈的东西,瞬间将我击穿。但很快他还是别过了脸,将茶接下。

十八公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杏仙尽有仰高之情,圣僧岂可无俯就之意?如不见怜,是不知趣了也。”

孤直公也赶快凑上来道:“圣僧乃有道有名之士,决不苟且行事。如此样举措,是我等取罪过了。果是杏仙有意,可教拂云叟与十八公做媒,我与凌空子保亲,成此姻眷,何不美哉!”

大家纷纷叫好,鼓起掌来。只有赤枫脸色不太好看,未动声色。

这让我很些难为情,四老他们也太直接了吧,我也只能像唐僧那样呆坐在当地。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这可能就是拂云叟说的“爱”吧。对,这就是爱,一定是的。啊,太幸福了!我的身子酥酥的,几乎就要软下来,想靠在身边这个男人身上。

突然一声非常尖厉刺耳呵斥声划破了这些热情,让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这才发现原来我身边的那个男子已经突然站了起来,用手环指着所有人:“汝等皆是一类妖邪,这般诱我!当时只以砥砺之言,谈玄谈道可也,如今怎么以美人局来骗害贫僧!是何道理!”

所有人都哑然失色,丹桂与腊梅已经在瑟瑟发抖。

我的脑袋有些晕——妖邪,我们是妖邪吗?我在诱惑他?我们在用美人计?哦,是的,狐狸说得不错,我是妖精,而他是圣僧。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我与那些传言中的老鼠精、蜘蛛精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最起码在他眼中是这样。我们是两个世界。

他是圣人,所以他是一身正气;因为我们是妖邪,所以我们所有人才在正义面前惊恐万状。

那一刻,我想呕吐。

这时赤枫猛地冲了过来,暴躁如雷道:“你这和尚好不识抬举!我姐姐本是这林中仙子,那些地方配不上你?她人又长得好,又会诗文,更不必说那女工针指,那一点不如你这样的穷酸。你还敢推辞!我姐喜欢上你是你的福份。你敢快答应我姐,要不然我让你去不了西天,直接见阎王。”

说罢,赤枫往那男人怀里一探,扯出一块黄绢,塞到我手中,恨恨地说:“姐,这就作为这小子的信物,今天他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男人已经吓得瘫在地上,抖如筛糠,已经全没有了刚才的大义凛然。

我已然冷静下来,其实也没法不冷静,当人心如死灰的时候,你也就不会有什么再多的奢望了,我冷冷地对赤枫说:“让他走。”赤枫有些不解,我再说了句:“让他走。”

赤枫对着地上的男人踢了一脚,喝了一声“滚”,那男人便慌不迭地在地上爬了几步,旋又回过头来怯怯地说:“那绢帕是开过光的,能不能还我。”赤枫作势又要踹他,他便迅速地连爬带跑,消失在树丛中。那种情形,让我有些鄙夷。

准备了一个好的开头,却没想到留下这样的结局。。十八公走过来,抚着我的肩:“杏儿,就这样吧。这事,不是我们能想得到就能得到的。继续修为,我们也可成仙。”

这让我对四老他们有万分的歉意:“十八公,你们受惊了。我已经不想要什么了。但这绢帕,我还是要还给他。”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我都很熟悉。生人的味道很容易辨别。浮在半空,我迅速找准了位置。只不过,这种气味较之刚才强烈了许多——带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等你们许久,为何迟迟不来救我!”

“哎,师父,我们也是找了你一夜,不知道你遇到了这些妖怪。”一只长得像猴子的怪物说道。

“既然师父没事,那我们就继续赶路吧。”一个光头大胡子说道。

“但我有些饿了。”说这话的是一头野猪。

“但我的绢帕还在他们手里。”唐僧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狼狈,恢复了他最初圣僧的形像。

“哎,一块手帕,不要也罢。”那猴子有些不耐烦。

只听唐僧恻恻地说:“那帕子是唐皇陛下赐给我的,还在白马寺开过光的,很珍贵。关键是,如果帕子留在那女妖手里,以后传出去不太好听。”

听到这话,更增强了我还帕子的决心。我正想从树冠下来,把绢帕还给唐僧。我要冷冷地对他说,我们是妖,配不上你们这些神仙圣人。然后把帕子甩到他脸上,转身就走,绝不犹豫。

这时,忽听猴子说:“有道理。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一起去把那些妖怪给灭了!”

大胡子与野猪也齐声附和起来,野猪甚至已经扬起了手中锋利的钉钯。

唐僧嗫嚅了一下:“嗯,这个……除妖降魔,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像把冰凉深冷的剑,将我扎了个透心凉——不要想那么多了,必须马上回去,让十八公他们赶快附回元身,千万不要让这班人发现。

月已西垂,天快亮了。我们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大树里,我们不能逃,因为如果等会太阳一出,没有元身的庇荫,全都会魂飞魄散。但愿他的徒弟们没有这么强大的法力,能够将我们发现。

…… ……

太阳依旧照射,氤氲依旧蒸腾。只是布谷鸟再不见了。

远处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叫道:“找到了找到了,这里就是木仙庵!”

为首的是那只猴子,接着是大胡子和野猪。那个可恶的男人跟随着他们后面,指点着方向,再后面是一些看热闹的猎人与采药人。

野猪闯进了寺院,高声叫道:“这哪有什么妖怪,只有一些酒和野果。”说罢,拿起石桌上的一个野果,吞了下去。

猴子突然眼冒精光,向着四周扫视了一遍,他每扫视谁时,谁的树干就会抖动不停,落叶与繁花洒了一地。当他的目光注视到我时,我不由自由的打了个寒战。丹桂与腊梅的花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她们应该比我还害怕,她们还是孩子。

猴子冷笑了一声:“你们不知道,这妖怪就在这些树里,这些树就是妖。我说我怎么在半空没有发现一点妖气呢,原来都在树里。”

那只野猪已经扛着钉钯走向了我们。

我害怕,真的害怕,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我后悔,太后悔了,我为什么要作这样一出,让十八公他们、丹桂他们、还有那个默默喜欢我的赤枫遭受这样的灾难。

“不要!”我高声呼号,但似乎又没有发出声音。

那只野猪开始使用他的钯子筑那棵松树,那是十八公。一钯筑下去,那鲜红的血便汩汩地流出来,扩散到落叶上,又渗入到土地里。接着是那株柏树,也就是孤直公,接下来是桧树凌空子,还有翠竹拂云叟,我看着他们的树身被锋利的钉钯筑了排排很大的洞,然后血涌了出来,然后再倒下。这些从我还是小树苗起就一直照顾我、呵护的可爱老头们,就这样倒下了。丹桂和腊梅只被筑了一下,就被连根拔起,血淋淋的树根在抽搐扭曲,根梢上,红的血一滴一滴掉落。

赤枫似乎想挣脱出来,我几乎看见他的身形从树顶飘出来,想作势向我这边冲过来——他是想保护我。但在烈日下,很快就散逸不见,消失在这晴空里。

野猪举着钉钯向我走过来,我全身在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抑或是绝望。杏花在漫天飞舞,一些飘向天空,一些飘零在地上,浸在了血泊中。

钉钯很无情地在我的树底筑了一下,啊,天呀!好疼啊!那钉钯长长的齿是如此锋利,深深地扎进肉里,然后再剜一下,带下一大块鲜血淋漓的木材,那是我的肉体啊,好疼啊!

鲜血已经染红了整个院子,药农和猎人们正惊奇地讨论着欢呼着。那个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男子很气定神闲地骑在白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我承受不了的痛,无论是心里的还是身体的。我决定脱离元身,把自己溶化在日光里。

感觉自己飘飘袅袅地离开树身,日光照在我身上,并未感到很难受。这时发现我手里还捏里绢帕,我醒悟过来,是这个东西在护佑着我,让我的灵魂不散,而且也让他们看不见我。怪不得他总是说“开过光的”。

虽然有绢帕的庇护,但我还是不能呆阳光中呆太久,必须赶快找一个栖身之所。我知道这时他们都以为我必死无疑,正是逃生的好机会。

绢帕带着我随风飘荡,慢慢我感觉不行了,日光正在一点点蚕食我。我看一见座山洞,猛然冲进去。山洞里有一具骷髅,二话不说就附了上去——就像寒冬中跳入了深不见底的冷湖,彻骨的冰凉……

我是挣脱了骷髅的束缚才起来的,至于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回头朝我新的元身——那具躺着的骷髅回望一下,看见脊梁上有一行字——“白骨夫人”。

月色阴沉,照着荒凉的山川,一切都灰暗无色。

哦,十八公、凌空子、孤直公、拂云叟,还有丹桂腊梅赤枫,你们能听见吗?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什么是恨,也知道了天地间的怨气是怎么来的了。

2020-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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