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雨的日子，瘦硬瘦硬的。冬天并没有全部结束，春天猫在什么地方候着，像是田埂上快要从土里钻出来的草。我决定去走走。
东西走向的马路宽阔，南北走向的细碎，咯吱咯吱就把故乡碾成现在的模样，当然是我不熟悉的样子，仅剩下的覆盖在上面的土，也是别的地方拖过来的。虽然有几年了，我却依然只记住了原来的样子。
市政府的后面的鱼塘全部被填高了，不要多久就应该磊成一座山啦！让我没来由的想起故宫后面的煤山，现在叫景山公园的，那颗曾经挂着牌子的歪脖子松树依然还在呢。又突然记起一句熟语：“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讲的当然不是我看到的。
至于我的故乡为何就叫月塘村，我至今都不甚明了。较普遍的一种说法是，和店上村交界的地方有一口田的形状像是半个月亮，于是村名就它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说法，极像从北方逃难来的先民走那一看，嘿，像月牙一样的田，就叫月塘村吧。反正好多村子都似乎这样来的，庙前啦，港下啦，山背啦，无非一个符号而已。虽然这个符号已经被厚实的土盖住了，虽然分给我们家的时候，我记得是六分。以前好几次都想问父亲，我们村子为什么就叫了月塘村，只是以后问不到了。
瘦硬的土地延续了几百上千年，那种坑坑洼洼的形状一直保持的吧，我当然不知道曾经变化过多少。根据一般的历史知识，每一次大变革的时代，我那巴掌大的故乡总应该不能独完吧？我毫不怀疑这一点，对于从没出过英雄人物的地方，想要把建筑物长时间的保存，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种瘦硬那就只能解释为一种倔强，性格里不大会屈服的瘦硬，那棱角既割伤了别人，也一定会尕伤自己。你看，拆掉了所有房子的故乡，真的像是一弯小小的月亮。
马路旁边也长着枯败了的草，瘦硬瘦硬的，倔强的红色，好像是故乡田埂上的那种，没有名字，不会开花，没有香气。原来它们都随意的生长，顺着田埂，窸窸窣窣又稀稀疏疏。现在却散乱的伶仃在富贵而整齐的从别的地方移栽来的花木里，牛毛雨里，有些栖栖遑遑。
我的头发肯定湿了，从眼镜上悄悄滑落下来几滴，模糊了眼镜，也模糊了眼睛，瞬间惊觉，眼镜原本就不是眼睛。即使我想诗意的告别，它却在机器的轰鸣声里，不肯回眸。又没来由想起一联句“问菩萨为何倒坐，叹众生不肯回头”，养育过我祖先的故乡哪能回头？
其实，或许真正一直没有走出月塘村的人只有我吧？你看，那些几年前随意丢弃的农具不是早就哭泣过而后死亡了吗，那些剩下的田地不是还在铁路的那边荒芜着吗，那些覆盖在高大雄伟建筑物底下的故乡不是没有一丁点消息吗，我不是也早就自认为完成了一个从农民向市民的转变了吗（虽然我是一个假假的农民）……
我的月塘村啊！养育过我太公太婆，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月塘村啊，你现在的名字只在花名册上了，你现在零零星星的散布在大观苑的几栋房子里了。我的瘦硬而倔犟了几千年的月塘村！
一朝东南老，莫问花与叶。随意忧心结，岁岁终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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