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信息
文/蓝春燕
爸爸打来电话说妈妈最近膝盖疼得厉害，让我回趟娘家，帮忙整理打扫家里准备过年。在打扫N多年没整理过的库房时，一个废弃的行李箱，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行李箱陪伴了我多年的青春尤为亲切。
我轻轻拭去上面厚厚的灰尘，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BB机安然地躺在里面。
我好奇的装上电池，一行字幕跃入眼帘“我想和你在10.1日如期举行婚礼！如愿意，收到速回电，速回老家。1998.9.20日.am10。”
早已沉睡的伤口被这迟来的消息震醒。
此刻我瘫坐在地，无尽的自责和深深的遗憾伴随泪水一起滴落，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95年你大学毕业，分配在老家的一个行政单位上班。你不甘拿几百块一个月的工资，工作半年后就办理了“停薪留职”出来闯荡，一到深圳顺利应聘到了一家外企做会计。由于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你赚的钱大部分都寄回家里。你虽然对自己节省，对朋友和老乡却很大方。
我初中毕业自费上了一个经贸学院，学了服装设计。那时已经是一家服装厂的名牌设计师。
你阳光帅气、热情良善个儿不高，长着一副张国荣的脸，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下面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巴。不管什么场合，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总能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但凡在车站、公园、街上、超市、影院……你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你都会主动搭讪，如果对方乐意，你还会留下联系方式。久而久之，在光明这片区域，来自家乡的很多人都认识你，你也成了同乡会的组织者之一。
你学历高、组织能力强、思维敏捷、出口成章，于是大家就推荐你为同乡会的领导。
你会在周末、节假日组织大家一起爬山、郊游、野炊、公园漫步，光明区几乎每个景区每条街道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在频繁的接触中，我被你的博学、幽默、才情深深地吸引。可自己文化程度不高，你的文凭和才华令我心生自卑。我只有把这份对你的关注隐藏在心底。
你的气息里有一股特别的清香，我问过你这是用了什么香型的香水？你笑着说是一种叫“清扬”的洗发水的香味，于是我也用上了“清扬”，这样一来我每时每刻都可以呼吸到你的气息了。
每晚闻着自己的发香，就感觉你在身边一样，那种感觉无比幸福甜美，这样自欺欺人也能安稳我每夜的睡眠。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你身上不再是“清扬“的味道了。你说你换“沙宣”洗发水了，于是我赶紧也换了“沙宣”。
这些只有自己知道的幼稚做法，瞒过了所有人，我独自享受着这份惬意。
那些日子经常也有男孩子给我写表白信，而且家里每次来信都说有谁谁要跟我说媒，催我回去相亲。
我得给父母一个交代，也得给自己一个交代。
机会终于来了。
得到消息你马上要过生日了，我绞尽脑汁在想送什么礼物，最能表达我对你的爱意呢？
那天一个人逛街路过一个皮带厂，我找到厂部的设计人员，说明来意想要定制一根专属某人的皮带。我们一起研究方案：皮带头以你的属相为图案，并刻上你的生日日期，外表度一层金色。金色自古就意喻吉祥如意，代表丰收、代表好运、代表辉煌。整根皮带内侧还刻有“以我挚爱冠你腰间，愿今生你衣带只为我一个人解”字样
从皮带厂走出来后，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脚步变得轻盈，连呼吸都特别的顺畅。
你生日那天，你约了10几个老乡一起吃了晚饭，吃完饭我们又去K歌。至今我都记得你那晚唱的歌，有苏有朋的《珍惜》、李克勤的《辜负你的情》、吴奇隆的《十字路口》还有陈奕迅的《十年》……你深情温润的歌声，再一次令我痴迷。我控制不住自己，眼睛一直凝视你，你似乎也读懂了我的爱意，唱歌时频频对我微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温情脉脉，真的令我陶醉。
那一夜，我整宿未眠，心里七上八下扑通扑通直跳。我如此大胆的表白万一被你拒绝了，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第二天上班，时不时就看看BB机，生怕错过看到你叩我，又害怕你叩我，在不安和忐忑中终于盼到了下班。直到你像往日一样约我们几个附近上班的人一起去看电影，我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但又让我又有了一丝的失落，原本我希望你会单独约见我。
我们依然如平日里一样，周末和老乡们一起去海边观潮、爬山、看电影、郊游、野炊。我开始跟你有了亲密的举动，我会主动挽着你的手，爬山的时候，你看我爬不动也会主动伸手拉我。观潮时 ，在海浪到来之前，你会拉着我跑向岸边。我们在嬉闹，打趣中平静而快乐地打发着时光。那段日子是我人生最快乐最舒坦的日子。
我并不知道这样的相处模式算不算是恋爱。眼看要过年了，想起老家的冬天是寒冷的，我要亲手为你织件毛衣。
白天我要上班，晚上下了班，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安排节目，只有到了深夜人静了熬夜帮你织毛衣。织毛衣的时间，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把对你的爱，对你的想念一圈一圈织进毛衣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完工了，我自己先是对着镜子试穿了好几次，觉得还挺满意的，才送到你手里，并嘱咐你回老家记得穿上。
我们几个坐的同一趟火车回家过年，我是唯一的一个女孩。那天你果然听话，穿上了我织的毛衣。毛衣暖在你身上，更暖在我心上。你热情的邀请大家先去你老家住几天。你父母及家人对我们非常热情，在村里人看来你带了女孩回家定是女友。你家人也是顺理成章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你爸妈甚至慎重地问我选个什么日子定亲。
一切都如我希望得那么的顺利。
回到家后，我每天翘首盼望你来提亲，可半个月假期快过去了，依然没有等到你的身影。
晚上躺在床上，第一次感觉爱一个人好难。或许你也有难处吧，或许你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吧，我又开始挂念你。
回到深圳，我变得沉默了。你却如从前一样落落大方地继续组织大家参加各种活动。你似乎忘记了你父母当着你的面问过我提亲的事。我开始观察你跟其他异性老乡相处的细节，你也会在一些特定的情况跟她们有亲密的肢体接触。
原来，自始至终你对我并没有什么特别，都快一年了我送你的皮带也一直没见你系过。
我又想起你那晚唱歌的情景，你眼里满含深情对着我唱“珍惜为我流的泪，珍惜为你的岁月”。
你心里到底怎样定义我们两个人的关系？
带着这个疑问，我鼓足勇气单独约了一次你。
你直言说：“太熟悉的人成不了恋人。”
“你就是嫌弃我，我可以努力的，可以按照你的标准提升自己的。”
“不，不，你已经很不错了，不仅外表漂亮，内心更是热情善良。只是爱情是要两个灵魂的同频共振和相互吸引。”
两年来，我一直是把你当作心底最爱的那个人，而你却只是把我当一个普通的老乡而已。我一直以为对你的感情，对你的爱，你是可以感觉到的，何况我还那么直接的表白过。而你告诉我，那晚我送你的皮带还包括别的老乡送的生日礼物，因为喝多了都忘记拿回去了。
我用心良苦，精心设计的礼物，你却在无视中无意里无情的丢弃。
我日思夜想，无怨无悔，结果是闹了一个笑话。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控制不住抽泣起来。看到我哭了，你连忙起身为我拭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单独接触你，我的心跳呼吸急促起来，不由就抱住了你。好一会，我感觉到你的手也从背后搂紧了我。
我们没有言语，彼此沉默着 ，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
送我回公司宿舍的路上，我们一路都牵着手，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我尽力放慢脚步，但愿这条路没有尽头，让我们一直这样走下去。
到了宿舍门口，我们四目对视着，我再一次抱紧了你，你赶紧推开我“快松开，进屋去，别人看到不太好。”
“那你要答应我，让我爱你，好不好。”
你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吧！
我倍感珍惜甚至心存感激，感谢你给我机会让我可以继续爱你。每个周末，我开始主动约你，可你不解风情总是要叫上其他几个老乡。虽然我心里很是不悦，又不敢对你发脾气，生怕下次连这样的见面你都不给了。
七夕那天，当我把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手表交到你手上，他怔住了好一会，当看到我泪光闪闪才接过去。我帮你戴上手表后，在旁的老乡们都高兴地叫起来“祝你们幸福”
我坚信，只要自己对你足够的好， 你一定会真正完全接纳我的。
接下来，我不停的为你设计衣服，每一次都是让采购部专程进料，在我们公司定身量做。过了一段时间，你身上穿的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亲身设计的。老乡们都说你变帅气了，你也因此更加自信，整个人越发得气宇轩昂了。
我通过我们老板疏通了关系，把你提拔为公司财务总监了。上任后，你身边美女明显多了起来，公司搞活动她们搂着你拍照，聚餐时靠在你身边为你夹菜……同时你的应酬也多了，陪我们的老乡的时间明显少了。
看到你身边美女如云，我后悔不该在事业上帮你。我甚至想，你可能为了疏远我，也在有意疏远老乡们吧。
我原以为自己输给的一定是你们公司的美女。然而我得到一个确切消息，你跟一位在老家事业单位上班的女孩相亲了，你们通信都半年多了。
那天，我再次特意约你单独见面，你也爽快答应了我。我从傍晚六点打你叩机，你回电话说在陪客户吃饭。九点我再一次叩你，你说在泡脚按摩至少还要两三个小时。我努力压抑内心极大的不满还有愤怒，来回踱步等到12点再叩你，此刻你说在陪朋友吃夜宵。
从六点到十二点，你不知道这六个小时的等待对我是多么的漫长。我终于明白，你现在再也不会单独见我了。
想起这些年自己对你心甘情愿的付出，想起你今夜对我的冷漠敷衍，这些年所受的种种委屈，我再也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像疯了似的，独自朝我们经常玩耍的海边跑去。
海风掀着海浪向岸边涌来，深秋的凉意也向我袭来，像冰凉的刺刀直扎进我心窝。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是不是我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你才会有一丝悔意。是不是当你看到我的尸首，才会有一丝悲悯，有一丝歉意，然后紧紧搂着我痛哭流涕。
我特别想知道，自己的葬礼会是怎样的？亲人歇斯底里的哭泣，而你是仅仅以“老乡”的身份参加？还是会心存愧疚为我立碑。
夜里的海不再是浪漫的蔚蓝，而是恐怖的黑色，像张牙舞爪的恶神，令人毛骨悚然。可此刻我并不害怕，内心只有无助和绝望。
我把包放在海边（ 这样至少可以让警方辨别我的身份，给我的父母和亲人一个交代），一步步向海里走去，海水浸过我的膝盖，浸过大腿，漫过胸前，呛到我的鼻子。我开始呼吸难为，感觉自己要飘了起来，飘到一个神奇的世界。
我的嘴角在上扬，我应该是笑了。我开始走进黑暗里，应该是海水淹没了我的头顶，再后来我没有了意识。
待到我醒来后睁开眼，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我努力搜寻你的身影，却只看到两个民警站在床尾。
原来是他们及时下水救了我，他们发现我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
得知我是自尽，警察劝慰一番后就离开了。他们走后，我迫不及待翻看传呼机，居然没有一条你发来的信息。
我这才明白，自己还是高估了在你心里的位置。即使我真的死了，你也不会有任何触动。此刻我的心已经彻底冰冷，我不想看见认识我们两个人的任何人。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全世界的笑话，只想尽快逃离这个令我伤心的城市。
我赶紧爬起来，结算医院费用，回出租屋收拾行李，打了长途的士回了老家。把所有曾经在深圳用过的衣物锁进了行李箱放进了家里的库房，我要让往事封尘在这个角落里。
在家静养几天后，怕父母看出我的脆弱，我又迈上了外出打工的路。在新的城市，我麻木的工作，机械的生活。
老乡电话里无意聊到你还是结婚了，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饮了一瓶白酒，酒精的麻醉并没有让我忘记你带给我的痛苦，反而撕开了似乎遗忘的伤口。我跑到公用电话亭拨打你的传呼机，等了一个晚上也没有等到回电。
一个月后，我草率地嫁给了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但是他很喜欢我。
婚后心里一刻也没忘记你，在后来的岁月里，每年到了你的生日，我都会在心里默默祝福你，好运常伴一生平安。
不管你怎样对我，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在别人眼里你都是个好人，所以我经常会想起一首歌，《好人好梦》，“……告别了昨日的伤与痛…我的心你最懂。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慢慢的把心靠拢…”，想起我们在一起三年多，心都没有靠拢过，不由就泪眼滂沱。
面对丈夫对我的呵护有加，看着儿女逐渐在长大，我也慢慢从你的捆绑里走出来了。曾经的深情早已掩于岁月，余生不能再蹉跎，我要放下一切杂念好好爱自己爱家人。
在淡漠往事后，偶尔我也会想起从前，毕竟在一起的青春岁月还是值得回忆的。我时常在想：假如他日重逢，我将以何贺你，以沉默，以泪流？
只是24年前你发的这条信息，我无从得知缘由。后来的后来我却得知，你们终究是离婚了。
这是命运的错过，还是你的过错呢。如果今生有缘相见，我想我依然会祝你一生幸福平安。
2021.12.28初稿
2022.7.18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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