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醒来，梦到二弟。他比我小两岁，叫二元。我特别喜欢他，可惜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岁月，再也看不见过往的趣事，这是一首只能写给难以忘怀的人的美好晨曲！
也许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让我在大西北巴丹吉林大漠腹地弱水河畔，也结识了位一见如故终生思念的小兄弟一一二娃子。
那是1969年秋天让我铭记于心的往事。当时为响应毛主席“三支两军”的号召，部队领导任命我为文书兼通信员，随团支农工作队来到甘肃金塔县双城公社驻地执行支农任务。
抵达后不久，因为公社提供的信息不全，需要前往驻地外约八十余华里远的生产队收集情况。由于见军令急切，稍做准备的我便独自上了路，沿途陪伴我的就是滚滚黄沙与人迹罕至的戈壁滩。当我行至中途时，西边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接着狂风席卷沙尘，黑压压的朝我这边冲来。
“不好，沙尘暴来了！”我在心里嘀咕着想找个避所：虽然我在西北两年间常见沙尘暴，但那都是在军营内，所以并没有畏惧过。而这次我是孤身一人在这荒野戈壁中，加上自己又是从未身临过尘暴中心的南方人，便不免开始有点紧张不知所措来。
可也就是在一眨眼的遐想功夫，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就朝我脸上砸来，我的躯体很快就被沙尘与狂风无情的吞没。我一边捂着口鼻，一边踉跄着想找回平衡。就在自己快要被吹倒的危急时刻，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个人，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后就拼命地拉着我往一处大沙丘迎风面的坡下跑去。
待我们慢下来时，我才费力的睁开眼，只见一大群羊全都趴在地下挤成一团。而这个人这时又熟练地将我拉进羊群，然后我们俩人就紧紧相抱着也趴在地上。我闭着眼，只能听到耳旁狂风大响，而沙粒呼啦啦地砸在我身体裸露处。尽管有点疼，但有个伙伴在身旁，我的心也就没那么多担忧了。
后来大约过了半小时，风沙就莫名消失了。这时我才如大梦初醒般睁开双眼，而映入眼帘刚被我抱在怀里的，竟是一个只有十一二岁模样、满脸枯黄(绝对营养不良)、体弱个小的男娃娃。不过他的大眼睛小“圆”脸（脸上再多些肉来才算），与眉清目秀间纯真可爱的样子着实讨人喜欢
后来他介绍说自己在兄弟中排行老二，就叫二娃子。他的这一番自我介绍，让我感觉格外亲切，两人便攀谈起来。
“你多大了？” 我问道。
“十四岁了”
“那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叫你解放军叔叔。”
“那不行。你十四岁，我才二十岁，得叫哥哥。”
“那我就叫你解放军哥哥。”
我俩相视一笑，真得好开心。但看看并不太晴朗的天，因为沙尘暴的耽搁，导致我的计划已无法完成，于是我便决定陪着二娃子放羊，顺便了解周边的情况。
通过交谈，才知道他家就在公社旁边，家中有父母、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小妹妹。因为家里极度贫困，他和哥哥都只念了两年书，就辍学在家放羊。他们在家每天只能吃两顿，除了土豆就是玉米面，外出放羊时也只带几个玉米饼子或窝窝头。有时饿得实在不行，就跑到弱水河里喝几口凉水充饥。
聊得更熟络后，二娃子才透露他一年到头只有一件羊皮可穿：冬天羊毛朝内、夏天羊毛朝外或光着上身。在夏天他就席地而卧，而到了冬天全家都挤在一个坑上：父母和小妹、哥嫂、三个男孩子各自一个被窝挤着睡。他还说自己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光着身子睡觉……听到这时，我不禁看了看二娃子补丁贴补丁的棉裤——前后还有两个破洞——我的眼睛便开始朦胧起来，比刚才的风沙吹进眼里还难受。
摄影：薛云燕
晚上回到队部，我迫不及待地向领队汇报了路上的遭遇和二娃子家的事，并再三请求要分配到二娃子所在的生产队去支农。在征得同意后，我随即就把部队分发的炉子和煤炭等物资搬往了二娃子家，并和他一起住在一个单独的房间。
在双城支农一年时间里，我竭尽所能地帮助二娃子，期望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命运，比如教他识字、学打算盘。好在他聪明又勤奋，三个月后他的识字水平已能写短信、看一些简单的书和报了；而算盘也能进行基本的加、减、乘、除运算；随后看他特别能吃苦耐劳而且心地善良，我便推荐他担任了生产队会计；最后在我们支农一年快结束前，在我和领队(团参谋长)的牵线搭桥中，二娃子最终在双城供销社当了一名总务会计，算是成了一个国家正式职工。
一年后，任团宣传干事期间，我带领我们团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来到双城慰问演出。当时我出演《老俩口学毛选》舞蹈中“老婆子”角色，收获了当地军民的一路欢笑。在演出闭幕时，已出落得英俊潇洒的二娃子冲上台来抱起我，并开玩笑的说:“现在我是叫你解放军哥哥，还是叫你解放军婆婆呢？”
看着他兴奋而又纯真的眼神，我的喜悦无以言表，却又都溢于言表！我知道他们一家人以后不会再在贫困里挣扎了。可惜因为我们航天部队保密条例，后来我与他便断了联系。在我转业前，也曾想着去双城看看，最终都因临时有任务而错过，成为心头之憾。现在每每在夜深人静时，我想起二弟，也就想起了二娃子，于是也就想起那风沙中的呼吸和戈壁滩的汗水。
甘肃金塔县双城公社的二娃子，我的异乡小兄弟，你还好吗？我在江南水乡的清晨又想你了。
蓝翁
2022年11月10日（更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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