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期间,庄户人家都要吃大蒜头,小孩子们往往叫它为“吃蒜果”。
从菜园子里刨挖出大把大把的大蒜,去除掉干枯的茎干和下面的蒜须,洗净后将整个蒜头放进锅内焖煮,直至透熟。剥去外皮,食用那莹白透亮的果肉,粘糯鲜甜,是大蒜原始芳香的本味。
母亲告诉我,端午时分,各家门框上插艾草和菖蒲,还要挂上一扎子大蒜头。
其时我尚小,从大人嘴里得知插艾草和菖蒲是为了趋避各种邪气,保求终岁平安。吊挂大蒜头是出于什么考量,我没有问,也没有人对我说。
但我知道透熟的大蒜头好吃,我和弟妹们还把它当成是吃馒头时的“下饭菜”,总是吃得津津有味。
坐在门槛上剥着大蒜头,一口蒜果一口馒头,便是我们欢度端午时最隆重的(饮食)礼节。偶尔,我们也能闻到艾草和菖蒲散发出来的味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且又相当难闻的味道,那味道,恐怕连苍蝇蚊子都会嫌弃。
当身边泛涌起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闻气味时,大蒜头很快被我们兄妹一扫而光,不是我们贪吃,而是那大蒜头,数量真的太少。
村上家家都养牛,且都是放养,那些大大小小的黄牛、水牛,每天在田地之间游荡,即便是围裹得结结实实的菜园子,它们也能轻松地钻进去,没有牛角顶不开的栅栏。
牛本是不吃大蒜的,但它们却能把它踩踏得一塌糊涂,茎秆一旦被折断,大蒜就将要遭受灭顶之灾。
父亲知道我们好吃香菜(指大蒜、葱、韭菜等),便在河边菜地里平排着种下几绺,以大蒜居多。平日里,母亲采摘下来做菜,不是整株拔出,而是环剥叶子,也因此,大蒜茎秆便越长越高,越长越粗。
事实上,若能一直顶住牛儿们的侵袭,给大蒜一个安全的生长环境,到切剥蒜条时,兜部的大蒜头也已渐渐长成,且越长越大。
用干枯的茎秆把大蒜头捆扎成一串串,悬挂在廊檐下竹竿上。母亲说,大蒜头不宜晒,应让它阴干,阴干的蒜头,能保住本味。
可就是这保有本味的大蒜头,母亲却不太舍得煮给我们吃,即便是端午节,她也只是从竹竿上取下两串,一串与艾草和菖蒲吊挂在门框上,另一串,被放在蒸笼里闷煮。
“好东西要留着,慢慢地吃。”母亲教导我们。
“门框上那串,挂在上面做什么呢?可以煮——”我们的眼睛总要朝记念处张望。
之后,我渐渐整理出了母亲的专业叙说:大蒜味浓,蚊虫都不来叮咬,或者,大蒜具有驱虫的作用——吃大蒜(头),开胃,还杀菌——
我终于明白,大蒜头有驱虫的功效;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们兄妹是重口味的,食物稀缺年月里那种茫然而又必然的重口味。
而就是这种茫然而又必然的重口味,造就了我对大蒜毕生的钟爱。
如今,只要新鲜大蒜一上市,我都要急着买来,大蒜炒肉,大蒜炒千张,大蒜炒鸡块,大蒜炒牛肉——大蒜领头,后面跟进的是一连串配从。冬蒜吃完后吃春蒜,春蒜吃完后吃大蒜头,大蒜头烧黄鳝,大蒜头烧羊肉,大蒜头烧排骨,大蒜头烧鸡肉——大蒜头领衔,后面跟进的是应有尽有的荤食家族。妻子常戏谑:如此偏爱,你上辈子莫是大蒜投胎——
小孩子们却不喜欢吃,他们以为蒜味太浓,吃完后会口臭。
可是孩子们,以往,现今,每逢端午,我们门框上依然要吊挂上的那么一串大蒜头,是风俗,亦是祈愿,即便味浓,那也是一种原始而又正宗的蒜果口味,是你们父辈们奢贪的口味。
晚上睡觉,我梦见满地的大蒜头追着我,在跳,在跑。
2023、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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