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樟树
外婆住在离镇上不远的村子里,那里有好多樟树。最引人注目的是空了心却枝叶茂盛的那棵,它要七八个大人合起来才能抱得过。村里人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种下的,只估摸着说有好几百岁了。
大樟树将近二十来米高,四五根大枝丫冲向天空,另外还有两根被锯断了的,露出两个黑黢黢的洞,通向树的内部。树干里面空间很大,能同时藏进好几个小孩。小时候我们常在那里捉迷藏,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爬进去的情景:我扳着树杈锯口处,颤巍巍的不敢松手,总担心里面会跑出蛇或老鼠来。后来壮着胆松开手,却无法落下,因为树壁内侧布满了沟壑般的凸骨勾住了我的衣服。就这样,既上不去也下不来的我只好大声哭起来。最后还是小表姐闻声跑过来,帮我安稳的落到里面。
我好奇的摸到那个挂住我衣服的凸点,想把它抠下来,但发现它异常坚硬后,便丢开了这想法。接着扭头往里面看去,却什么也看不清。直到我蹲下,等眼睛慢慢适应洞里的光线后,才看清楚里面的模样:树壁上到处是弯弯曲曲的褶状树结;洞的底面不是木质的而是泥土;借着树根底部位置上几个小洞的光,还能看到孩子们扔进来的砖头和瓦片。我在里面没有见到蛇和老鼠,甚至连树干上常有的蚂蚁都没找到,只在砖块下发现一只恶心的癞蛤蟆。
出树洞后,爬累的我坐在树根上歇息,静静看着这为了汲取营养而野蛮向四面八方伸展的根。粗略算来,经过这几百年的努力,若以树干为中心,它的辐射直径也有十几米了。不过树根实在太丑了,层层叠叠七弯八拐的,几乎没有平坦的地方。坑坑洼洼下面还兜着好些水,一不小心卡住脚就会浸湿鞋子。那向南位置的根须居然冲破了土埂,好些悬在埂外的,就成了村人系牛的绳桩。
有次在我看到牛不停的舔着树根下压着的砖石而疑惑不解时,外婆居然说因为砖石里头有盐。然后我就问她哪里来的盐时,她则解释说可能是逃难的时候打碎了罐子吧!等我长大晓得村里的某一个屋里被日本鬼子烧死了三十多个人后,才明白外婆对逃难的恐惧:她在跑到满头大汗停下减衣时,一颗子弹刚好从肋边穿过,才捡回一条命。后来那件带有弹孔的羊毛褂就成了她的保护神,被精心保存着。
外婆的屋离大樟树不远,面前是一口大池塘,栽着莲藕。我妈和姨娘们名字都来自荷塘里,而小舅舅的名字则来自与荷塘相连的沟渠上方那眼四季清澈的古井中。我一直记着和舅舅下棋时空气中的那种淡淡的荷香,也喜欢静静的坐在大树下看荷叶像中了箭般在风中窜动,甚至还会想像妈和姨娘们以前在树下玩耍的情景。
不过舅舅们在村口建了新房后我就很少来这了,最近见它还是外婆去世的那段时间。那时我从大樟树下缓缓走过,才发现它身上长了很多苔藓,虽然枝叶还在,但完全没有往昔的生机,颓废的样子说明它真老了。
再后来,我一直在外漂泊。离家的时间里,每每看到相似的大樟树,我总会想起外婆那句“有村子的地方就会有樟树,樟树越大,村子就越老”的话,算来已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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