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亲

    尊敬的父亲大人，今天您已离开我们11天了。五儿想您了，但我不能给您打电话，我即使拔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电话那头也永远不可能传来您的声音了。我只能写，祈求您的在天之灵能够读到我给您写下的这些文字。相信您老人家一定记得，您入殓的前一天早上我趴在冰棺上，对着静静地躺在里面的您也读了一篇祭父文，今天所写的主要是那时那篇的记录。 父亲生于一九二七年二月初二吉时，属牛，殁于二0一五年七月一十三（公历2015年8月26日），也就是乙未年未时。身体康健，祸起不意，一旦撒手，故母亲及儿女异常伤悲。

父亲辞世，祸起于长虫。七月十一傍晚，您说明天要去新街送一个礼，五弟岳母去世按乡俗要给死者在一个七月半做一个“鬼节”，于是你不顾母亲劝阻，执意到“山那面前”的“四公友田”打药。打了半桶药水，踩到毒蛇，右脚背被咬伤，上下牙印和上面两只牙印都很开，姐夫判断您很可能是被银环蛇所伤。您这是第四次被长虫咬伤，您或许认为不要紧，只是用一个塑料袋扎了伤口，即使是没打完的半桶药水仍然背回了家。从田里到家的距离约有1000米，以您老弱之躯走回尚且要有一段时间，何况您还被毒蛇所伤，何况您还背着30多斤物品，手上还提着药瓶。父亲，您难道没有注意到死神正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您难道没有想到长虫咬伤本就不能多走？可您还背着如此沉重的药水机，而这个药水机会加快毒素的运作，您难道不会想到？您本被长虫咬伤过三次，您应该知道的呀，爸爸！可您为什么要这样做，爸爸？如果说你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但您为什么一到家就对母亲说，这次被蛇咬伤又会要您的命，既知会要您的命，可您为什么又极力不同意去医院？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七月十二上午，三哥打电话告诉我您被蛇咬伤，我亲爱的父亲，您的八个儿女，八对夫妻，16口人，都或先或后知道您被长虫所伤，都有提及过送您去医院，可您却非常硬气地留在家里，直到七月十三，毒素侵遍全身，已无回力之天时，您才松口送医院，爸爸，您为什么要这样？您是对我们彻底失望，觉得我们不争气没出息才决绝地抛弃我们吗？确实，挽救您生命的机会几次降临到我们的头上，可我们却都没有把握。爸爸，是我们误了您啊！

父亲七岁失怙，从此成为家里的顶梁柱。高不及耙，家穷衣少，为了不致弄脏衣服，干脆裸耕。祖母娘家是大地主，但父亲却不去外祖家讨一粒米一分钱，而是自己替人佣耕赚取微薄的收入维持家用。见者无不夸父亲孝顺有志。解放后土改，父亲虽少，但被吸纳进贫下中农协会，后来进入大队（即今天的行政村）。父亲因积极肯干，被推荐去在丰城矿务局，但那时物价飞涨，家里人口不少，农民相对比工人生活宽裕，父亲最终选择务农。直到父亲辞世，父亲都是一个地道的农民。

爸爸，您七岁失怙，您深知没有父亲的痛苦，可您为什么要决绝地离开我们？听人说，阴历七有十三对死者来说是个好日子，爸爸，这在您是个好日子，可在我们却是如此痛彻心扉。爸爸，在十二，我们就劝您去医院，银秀甚至说，您不能让我们有什么遗憾，但您要银秀别说，您说等过了今晚（农历七月十二）再说，您还说“银秀，你的好意我领了”。我以为，被长虫咬了，心里不好受，还制止银秀说话，让您静养。谁知真成遗憾，您从此成了我们心头永远的痛。我坐在竹床边抚摸着您，抚摸着您的头发，您真乖，您似乎很享受我的抚摸，只是偶尔地睁开眼睛看我一下，很快又闭上，我感到您似乎有话要对我说，但您为什么不说，爸爸？您是不是知道您如果送去医院就有救，但您就是要我强行送您，可我却是如此无知与不孝，竟然没有强行将您送医院。您那眼神是在责怪我吗，爸爸？您为什么不说话，爸爸，我敬爱的父亲？爸爸，我永远忘不了您那时的眼神，混浊、眼珠突出、坦然、朦胧、似有千言万语、责怪、渴望，爸爸，我难于写尽您眼神中的含义，我认为里面有无穷无尽的意思，是我无能不能领悟您的意思。可是，爸爸，我亲爱的父亲，您为什么不开口？您的五儿愚钝，空读了几年书，无法读懂父亲大人您这本博大精深的书。今天（七月十五）早上，姐姐不到五点就来到您的灵前哭，姐姐出门时，媛媛问，“妈妈，你不怕吗？”姐姐回答说“不怕，到处是你外公的样子”。我知道，除下母亲，以后最容易感到失落的就是姐姐。她嫁在本村，每天来劳动时就会看到您和妈妈，中饭一般也和您和妈妈一起吃，现在还在做房子，工匠的饭就在我们家做，您一旦离去，姐姐在田里劳作时再也看不到您的身影，走进家门只能看到母亲一个人，心里那种失落怎能言表？

失落的何止姐姐？从今而后，我们来家到哪里去找您的身影？我们进门后还能叫谁为爸~~爸~~，祖母活了98岁，她到后来主要是坐在厅堂的一侧，她双眼几乎失明，行动基本靠摸索；她的双耳几乎失聪，我们和她打招呼时往往要对着她的耳朵大声地说“我是某某”，她才会反应过来。即使是祖母的离去，我们回家时因再也不能在厅堂中看到她坐在那里都感到心里空荡荡的，何况是您——爸爸，何况是您遭遇如此不测，我们怎能不悲，不痛，爸爸！姐姐今天哭着对您说，如果可以，我们把这个冰棺买下把您永远留下来，我知道有这种事，但入土为安，我们不能这样做，虽然明天您将移进木棺，虽然从此以后再不能看到您，那怕是您的遗容，我们只能到您休息的坟地上去看您，只能看到冰冷的墓碑，我们也不能把您再留在人间，我们会让您的灵魂安息。说到死亡，说到墓碑，是啊，每个人都会拥有，但是，爸爸，您的却来得太早了，而且不应该是这种方式获得啊。天啊，您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让我爸爸离开我们？您太不公平了，我爸爸和村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才能说得来，没有谁不说我爸爸是一个好人，听到噩耗，很多人都说没想到他老人家会有这样的结果，说者无不流泪，更不用说家人了。就是结婚不到三年的外甥媳妇四梅这几天都哭个不停。爸爸，您最小的孙子子衿一直默默地坐在您的灵前焚烧纸钱，他只有7岁，他还没有叫够爷爷，八弟只有40岁，他还没有叫够爸爸，我们都还没有叫够爸爸啊！可是，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冰棺之中，任由我们痛哭而不动声色。

爸爸，我真想揍您，真想和您打一架，把您打醒。尽管这是不孝顺的，但宁愿背负这样的恶名，只要您能醒来。记得读高中时，您批评我读书不努力，我当时和您吵的时候，拍了一下桌子，随后，您没有再批评我，而是默默地伤感地走开了。事后祖母告诉我，当着长辈的面拍桌子就是打长辈。爸爸，您当时为什么不打我，甚至，您后来也没有因为这件事说过我，您为什么不说？难道您一生都是正确的，一直都要让我们承担遗憾，承担痛苦吗，爸爸？这次，您选了一个对您来说的好日子离我们而去，可这个日子对我们来说却是如此的痛苦。爸爸，您这次是错了，您只顾自己而不顾我们的感受，不考虑我们的痛苦。爸爸，你具有非凡的聪明才智，可在这件事上，您的聪明才智就是为自己选一个好日子离开我们吗？我们需要您的聪明才智，需要您要教诲我们，教诲我们踏实做人，认真做事，需要您来教诲我们兄妹要团结。爸爸，您自私冷漠啊。如果我错了，您爬起来告诉我您是对的。可是您再也不会爬起来对我教诲，一如您在我上学时教我写名字，一如我高考落榜后想到家里的穷困而不去复读却躲在房间里时，您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和我睡，对我语重心长地教导。您再也不能啊，就在七月初十那天，您还要我安心工作，还说有单位好，生活有保障。爸爸，您一生都是我学习的榜样，都是我的精神导师，都在指导我前进的方向，都在给我无穷的动力啊。从此以后，谁可以承担这个重任？谁会来承担这个重任？谁还会毫无保留地教导我，宽容我，我亲爱的父亲大人？

拿到通知书的那天，您非常高兴并说要做酒，我以家里贫困为由反对，您呵斥我说“你懂什么”。那次我又错了。是啊，您一直都是对的，但我要说这次您错了，您不该这么早就离开我们，您不能用这种方式离开我们啊。您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将您送医院。您是担心您去住院妈妈要一起跟过去，家里的牛没人照看，是吗？可现在，您永远地离开了，家里的牛谁来照看？您能放得下心？爸爸，您难道不知道，家里牛羊成群也没有比看到您更能让我们舒心的啊，家里金银满仓也没有听到您的声音更能让人高兴的啊。爸爸，您勤劳一生，耕种5亩多田地，侍弄着12头牛，到头来您竟是这样离开人世。天啊，何其不公。爸爸，您不是舍不得离开吗？您还有农药没打完，您还有牛没去放，您起来啊，您去做啊。您还没有给四姐和八弟一万元钱啊，您不是说要每人给一万吗，您还没有完成这些任务啊，您起来去完成啊，爸爸，您为什么躺在这里不动？您累了吗？您对我们兄妹八人失望了吗？您要让我们永远遗憾吗？您的五儿无能，不能为您分担任何负担，直到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您离去而没有丝毫办法。五儿不孝，徒为男儿，蛇毒在您身上侵蚀而不能强作主张送您去医院，仍然服从您的安排;五儿无能啊，空读了十多年的书，竟不能理解您临终前的眼神。爸爸，您是被我们误死的啊。或许，我们坚决把您送到医院，您不会今天躺在这里。倘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能说是错误，而是罪孽啊。这种罪孽将伴随我们终生，我们唯有对母亲更加孝顺才可能减轻我们万分之一的罪孽啊。可是，我又不敢承诺什么，对父母的孝顺，怎样做都不过分啊。我们只愿百年之后来到您的身边能听到您说声我们对母亲的赡养还可以，倘能这样，那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安慰啊，爸爸。

明天，您将入殓，将被永远地安葬，我们从此只能看到您坟前的墓碑，我们回家肯定也会去看您，但请您原谅，我将尽可能不去思念您，您既然已经安葬了，我不想再去搅扰您的在天之灵，唯愿您安息。我们会好好赡养母亲，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千岁万岁，母亲应该会为我们树立一个长寿的表率，而我们也应该在我们的孩子至少古稀之年时才离开他们，让他们体味到父母健在的快乐。

爸爸，我亲爱的父亲大人，五儿就跟您说到这里，请您安息。呜呼哀哉。

五儿跪拜叩首！

2015年9月5日整理，9月15日再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