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 内经 》 之 “肝主生发＂

于宁　 翟 双庆

在如今的中医理论 中， 一般认为 “肝主升发”与“肝主生发”都是 中医理论体系中肝藏象的重要概念， 两者之间含义相 同， 甚至有人认为可以代 用 、 互称 。 然 而 “升发”与 “生发” 确有差 异。 在现行的诸多中医教材 中通常采用 “肝 主升发 ”一词 来描述 肝 的生理特性ｌ１］， 如新世纪教材 《中医基础理论 》就用 “升发”来描述肝的主要生理特性” ＿ ２】。 而 “肝主生发”却更频繁地 见于各种古 籍文献， 用于阐释肝喜条达、 主疏泄之意 ， 如清代张璐在 《张氏医通》 云： “肝藏生发之气， 生气旺则五脏环固， 生气阻则五脏留著”。在被誉为中医第一经典的 《黄帝 内经》 （以下简称《内经》 ）中， 肝往往与 “生发 ”相关 ， 并多处体现了肝的 “生发”之性， 本文从 “升” “生” 字词意蕴谈起， 运用象思维， 探讨 《内经》 中肝与 “生发” 的密切关 系。

“升发… '生发” 字词意蕴

１． 升　 “升” 本义有二 ， 一是指用来计 量的容器。 如 《说文解字》 日： “升， 十合也 ”。 二是表示 向上、 升起 之意。 《易 ・序卦》 中解释为 “聚而上者 谓之升” 。 说 明 “升” 这一动作包 含了聚合、 向上之意。而 《广韵》 对其解释更为直 观 ： “升， 日上。 本亦作异”， 《诗 ・小雅 ・天保》 亦有 “如日之升” 之句。 由此可见 ， “升” 主要表示一种 向上的动 态过程 ， 为太阳升起 之 象 。

２．生　'' 生”为会意字，甲骰 中 ''生”写成 “Ｉ”。其下半部分表示土地 ， 上半部分表示初生的草木 ，故其本义是指草木从土壤里面生长 出来 ， 具有生长的含义。 《说文解字》 云： “生， 进也 ， 象草木生出土上”， 不但说明了 “生” 描述草木生长之象 ， 还表示“生” 具 有向前 、 向上发展 的 意思 。 《玉篇 》 继承了 《说 文 》 的思想 ， 将 “生” 解释为 “起” 。 据此可知 “生 ” 也是一个 向上的 动态过程 ， 是草木滋生之象。 而后又因其具 有草木之象， 延伸 出 “生生之机 ”的意 味 。

３． 发　 “发” 之本义为 放箭。 《说文解字 》 中“发， 射发也 ” ， 是指射箭之时， 箭羽 离开弓弦向 目标进发的过程， 后据此引申为 “出发”， 如 《广雅》 日：“发， 去也”。 而后又延伸出抒发、 萌发之意。 由此可见 ， “发” 也是描述动态过程的字， 其象为离弦之箭。

４． “升发”与 “生发”　 “升” 与 “生” 其意思 相近， 都有 “起”之意， 因此， “升发”与 “生发”也具有相似的含义 ， 在表示向上的 、 向外的含义时， 二者可以相 互替代。 但依照中医象思维来理解字词蕴含之意， 则 可找出其本质的差异 。 “升” 字为 “日之升” ，即太阳升起之象。 在太阳东 升的过程中， 其 自身 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因而 “升”单纯地表示某一物质的抬高 、 升提 ， 偏于强调物质的位移， 且这种升提之力往往来 自于物质 自身之外。 故用 “升发 ”来 描述 “阳气” “肝气 ” 的上升运动貌似更为 合理。 而 “生”有草木生出之象 ， 描述了 草木由种子发芽到枝叶繁茂的生长过程 ， 因此 ， “生” 更偏 于强 调物质 自身 的成长、 壮大和变化 ， 这种 由小到 大的变化 ， 其动力往往来源于物质 自身， “生”表现出其生化之意， 同时肝又属木 ， 故用 “生发”来揭示肝复杂的生理过程更为妥帖。 由此可以看出 ， “生发” 与 “升发” 之意有一定 的偏重， 而除此以外 “生”有 “生机”之意， 故在藏象理论中描述肝的生理特性之时， “肝主生发” 所涵 盖的意蕴更 为广 阔。

内经　中 “肝主生发 ” 之象

在 《内经 》 中， 并无 “肝主升发” ， 也 无 “升发 ”二字之联用 。 单从 “升” 字来看， 《灵 》 、 《素》 １６２篇中仅有 １２篇用 到 了 “升” ， 归纳 其用 法主 要分为两类。 一是表示度量衡 ， 如 《灵枢 ・肠胃》 中： “胃纡屈曲伸之 ， 长二尺六寸， 大一尺五寸， 径五寸， 大容三斗五升”。 二是与降相对， 单纯地表示气机之升降 ， 如《素问 ・六微 旨大论》 云： “出入废则神机化灭， 升降息则气 立孤危”。 直至明代吴昆注解 《素问》 时，才有 “肝胜则升发失常 ” 之言， 将 “升发”与肝联系起来 。 而 “肝主升发” 一词 ， 首次出现 则 是在清代 医家黄元 御所著之 《长沙药解》 一书中， 他说 ： “肝主升发， 归 、 胶滋肝 而养血， 地、 芍润木而清风”。 由此可知， “升”与肝藏象联系的时间出现得较晚， 而在 《内经》 时期， “升”并没有与肝藏象紧密的联系起来， 除了表示容积以外， 更多地是表示气机的升降。

事实上， 《内经 》 在描述与肝相关的气机升降之时， 也 多选用 “生”字来表述。 如 《素问 ・刺禁论》之“肝生于左” ， 这里的 “肝生于左” 实质上是 对肝的生理特性的表 达口１， 指肝气具有从左升发的生理功能【４］。 除此以外， 《内经》 中还多 处体现 了肝 的 “生发”之象。 在 《内经》 中， 肝的五行配属遵循了今文尚书的配属规律， 将肝归为木一行， 这正符合 “生发” 的“草木生出”之象。 如 《素问 ・五常 政大论》 云： “木日发生” 。 然而 ， 除了单纯 哲学理论上的 “肝属木” 之五行配属外 ， 肝的生发之象还更深刻地 表现在如下４个方面。

１． 肝与春应， 主生发　《内经》 中认为肝与春季相 应 ， 而春为发生之季， 故 “肝主生发”。 这里需要指 出的是 ， 由于 “生” 与 “发” 的意思也 颇为 相近， 故在中医文献 中 “生发” 有时也会被倒 置 ， 描述成 “发生” 。 唐代王冰在注释 《素问 ・诊要经终论 》 ： “正月 二月 ， 天气 始 方， 地气 始 发， 人气在肝” 一 句 中说“方， 正也 ， 言天地气 正发生万物也” 。 这里 说 明了两个问题 ， 一是 “正 月 二月 ” 为 春之季， 春为 四季之首， 具备 “发生万物” 之特性； 二是肝作为人之气 ， 与天地 之气 相应， 与春气 相通， 具备发生之象。 也 就是说 ， “肝” 与 “春” 相 应， 都具备 “发生” 的特性。 《内经》在病理层面也言及春季与肝主生发的密切关系，如 《素问 ・四气调神大论》 中： “春三月， 此谓发陈，天地俱生， 万物以荣 ， 夜 卧早起 ， 广步于庭 ， 被发缓形 ， 以使志生 ， 生而勿杀， 予而勿 夺， 赏而勿 罚 ， 此春气之应 ， 养生之道也 。 逆之则伤肝， 夏为寒变， 奉长者少 ”。 这说 明 “春三月 ”具备生发之象， 即 “天地俱生” ， 在此 时应 “使志生” ， 且 “逆之伤肝” 。 也就是说“生发 ”是春 季与肝的共 同特点 ， 如果 不遵 从其 生发的特性， 不仅会损 害当令之肝脏而发病 ， 还可导致夏季发生阳气虚衰的寒性病变。 由于 “天地之气， 生发于春， 长养于夏”， 故生发是长养的基础， 生发不足，供给长养之气 减少　］， 正所谓 “奉长者少 ” ， 这必然会导致长养迟滞， 进而影 响人体的健康。 因此， 肝与 “发生之季”～一春之气 相应， 说 明肝具有生发的特性。

２． 肝为少阳 ， 主生发　《内经 》 中论及肝为 “少阳” 主 要有如 下两种 说 法。 一是肝为阳 中之少 阳 ，出自《素问 ・六节藏象论》 ： “者……其味酸， 其色苍， 此 为 阳中之少 阳， 通于春气 ” ， 文 中是将脏腑按四时分别 阴阳 ， 因此 肝当属 阳中之少 阳。 二是肝为 阴中之少阳， 出自《灵枢・九针十二原》 ： “阴中之少阳，肝也”及 《灵枢 ・阴阳系日月》 ： “肝为阴中之少阳” ，在这两段经文中， 肝按脏腑位置分其 阴阳属性， 由于肝较之，ｔｉ，Ｎ处于下则为阴 ， 而在五脏之中， 肝又为少阳之脏， 故言肝为阴 中之少阳。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两种肝为少阳的说法， 虽然因为与之 比较 的范畴不同导致了其阴阳有别， 但肝为少阳是确定无疑的。 更值得注意的是， 这三段经文在描述肝为少阳时， 其他的脏腑都是配属为 太阳、 太阴、 少 阴， 而并未提及厥阴 、 阳明 ， 也 就是说 这种 配 属关 系仅仅是用太少 阴阳来表示脏腑的。 而太少阴阳， 是易学中 “两仪生四象” 的表述方式　】。 在太少阴阳之中， 少阳又称一阳，用 易象符号表示为 “器 ”， 即阴爻在下， 阳爻在上。由于易象思维认为万事万物的发展都是从最下面基础向上开始 的　］， 因此 ， 在读此 符号之时应从下往上来 看， 则 可知 阳爻 出现于阴爻之后 ， 表示了 阳出于阴 ， 是阳气始生之意。 同时， 因其 阳在上阴在下， 故亦体现了 阴退 阳生之意 ， 即 阳气 自此时不断壮大，是 阳生发 的过程。 因此 ， 与少阳相关的肝也 具备了“生发” 之象。

３． 肝经厥阴， 寓意 生发 肝在其经络配 属 中属厥 阴 。 《灵枢 ・经脉》 云 ： “肝足厥 阴 之脉 ， 起 于大指丛毛之际” ， 说明了肝与厥 阴经的配属关系 。 《素问 ・至真要大论 》 又云： “两阴交尽 ， 谓之厥阴 ”。在 中医理论中， “重阴必 阳， 重阳必阴” ， 因此 ， 《素问 ・脉要精微论》 云： “冬至四十五 日， 阳气 微上， 阴气微下 ； 夏至四十五日， 阴气微上， 阳气微下 ” ， 形成了 “冬至一阳生， 夏至一阴生” 的观 点。 也 就是说 ， 厥阴为两阴交尽之时， 阴尽之时即是 阳始生之时， 阳气在此刻缓缓地生长， 即所谓的一阳来复， 犹如古人云“冬至而葭灰飞 【 ８ｊ，’之意。 故与厥阴配属的肝， 就具备了厥阴 “阴极 阳生” 的特 性 ， 蕴含了 “生发 ” 之意 。

４． 五运始 于肝木， 主 生发 肝在五行中配 属厥阴风木 ， 其气为 五运之首。 运气 学 说 中的五运是天地 间木、 火、 土、 金、 水五行之气运动 的时相变化［９１，有岁运、 主运 、 客运之分。 《素问 ・六节藏象论》 提出了其运动变化规律： “五运相袭， 而皆治之， 终期之日， 周 而复始 ” 。 这里所说 的袭 ， 解释为 承袭， 如 嫡之承袭也 ， 即五运之间具 有父子相 生、 相 承之意。五运 中的岁运是指统 主一年的 五运之气， 它反映了全 年的气候变化和人体平病的大致情况。 而主运是指分别 主治一年五时的五运之气　， 它反 映了一年之中五时气候的常规变化。 相对于客运来说， 岁运、主运是恒常主时， 相对稳定和 重要。 主、 岁二运具有共同的特点 ， 即始于木， 终于水 。 由于五运之间存在“五运相袭”的变化特点 ， 因此， 厥阴肝木之运作为起始之运， 具有生生他运的功用 ， 担负推动后续运气运行的职责。 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厥阴肝木的 “生发” 之意。

在运气学说中， 五音建运亦体现了厥 阴肝木的生发之象。 五音建运， 是指将五音建于五运十干之中， 用五音来代表五运 ， 适用 于主运、 客运 。 其 中厥阴肝木之音为角 ， 如 《素问 ・五常政大论 》 云： “敷和之纪， 木德周 行……其脏肝……其音角 ”， 就明确地将角定为木音， 其后又言及徵为火音、宫为土音、 商为金音、 羽为水音。 明代张介宾在其 《类经图翼》 中， 从字意的角度分别解释了 五音建运的意义 ， 他在描述木音角之时说 “角者触也 ， 象诸阳气触动而生也” ，即将角描述为阳气鼓舞的生发之象。 也就是说 ， 《内经 》 中提出了音运相合的思想 ， 而五音建运之五音，依 次象征了 事物 的生长化 收藏 。 作为五运之首的厥阴肝木， 必然具 备生发的意义， 并承担生发的职责。

综上所述， 从 “生发”与 “升发” 字词 意蕴来看，“生发” 除了与 “升发 ”一样具备描述向外 、 向上运动之象外， 还 表述有勃勃生机 、 华茂繁荣之象 ， 其含义比 “升发”更为广阔。 通过对 《内经》 条文的分析和探讨， 可知 “升发”并没有与肝藏象紧密联系起来。 与之相较 ， 《内经》 中肝与春气相通、 为少阳之脏、 配 属厥阴经， 以及肝为五运之始都表明了 “肝”与 “生发”具有密切的联系。 因此， 用 “生发”来描述肝藏象复杂的生理特性更为妥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