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平川的江汉平原,方圆数百里,称得上城的,只有荆州了。沔城称城,对于一个小镇来说,底气俨然是相当足了。作为老沔阳的县府,虽然经历了破城、毁城的数度劫难,苍海桑田,物是人非,但护城河边零星黯黑的断垣残壁,街上弯弯曲曲的青石小巷,抑或巷子戴着老花镜看报的瘪嘴阿婆,还有古老的木楼影院,无不在告诉你它当年的盛景。
我与沔城的交集,始于1987年,它离郭河——我的家15里路。其时,沔城中学作为市次重点高中,对于成绩平平如我者,加上老城读书的虚荣心理,还是比较神往的。学校最早公布的起分线,我刚好超过了一分,正窃喜,不料一周后得到的消息是又加了七分,这样,我便缺了六分,于是便成了后来的“柴油生”。所谓“柴油生”,是想办法弄了当时比较紧俏的柴油指标给学校,才有资格去读书的学生。
好像你认识一个人,他第一次见面就为难你,还是有些忿忿不平的。我与沔城的故事,就是这么开始的。
1
人到中年,算起来我已有22年的烟龄,其实沔城读书的时候,我是不抽烟的。彼时抽烟,是一种很时尚和牛逼的行为。大多是一块两毛钱的芝城棍子,躲在寝室里抽烟的,也多是很威风的同学。断档了,没有钱,是要大家挨床位凑的。有木讷一点或者认死理的,巴掌会上身。当然,无意中得罪了人,也是要拿烟去摆平的。
我就被人敲过一次,但好歹不是自已的同学,而是街上的拐子哥。沔城正街那时很小,所以街上为数不多的拐子哥显得无处不在。
星期六放假,同学们蜂拥而出,归心似箭,拐子哥在街边晃悠,穿得齐齐整整的,都是最流行的行头。你走你的,他斜眼扫下你,你低眉顺眼的走过去,没有人拦,倒也清泰平安。主要因为是星期六的缘故,同学们的钱早就干了,榨不出什么油水。
星期天就不同了。
春风十里,像家里刚满月的小狗小白的舌头滑过我的脸。干净整洁的柏油路,挺拔的梧桐树,田野青青,父亲什么都响就是铃铛不响的自行车虽然破,但是骑得还是挺顺手。
过了张堤,就是沔城的地界了。路边小卖部的阳篷柱子斜倚着个吊儿郎当的人。有些似曾相识,想起来了,这不是沔城街上的拐子哥吗,心里一下子有些紧,当年地下党发现了国民党便衣的桥段一闪而过。你头一低,露怯了,他的招呼就来了。把自行车停了下来,向组织靠拢。
走,搭个便车。
行。
到了苏美绒厂,后面拐子哥喊停,我以为脱离了虎口。去,买包烟,一句话轻飘飘的就过来了。哦,原来该死的旁边有个小卖部。心有不甘,正想杜撰个理由周旋,回头看见他三角眼里的那个狠,还是花钱消灾,不要因为一块二折了口袋里的十块钱,那是一周的生活费。烟买了给他,拐子哥得意的笑了,点起一支,又要我这个车夫把他拖到民族桥,一跳,走了,屁都没有放一个。
吃过亏了,后来星期天去学校,我尽量控制在中午十二点左右,心里想,拐子哥虽然凶恶,但也是人,总不至于为了讨烟中饭都不吃吧!
现在想来,此为一笑!
2
你的秋衣掉了,说不定,就穿在安慰你的人的身上。
那时的沔城中学,掉衣服是司空见惯的事。掉了就掉了,就像掉了根头发,不要去找,因为它早已融入到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
高一的第一个晚自习,下课后回到宿命,装衣服的木箱子里除了还有两本书,所有的衣服都被人顺走了。就在我发蒙的时间,舍友们也开始哭爹骂娘,那个凄惨的晚自习,宿舍被洗劫一空。后来碰到高年级的表哥,他说,基本是惯例,应该是高年级的学长做得,因为他们最早来上学时,也被高年级的学长做过。
这也算是优良传统了!
你借我的,我借他的,风气盛行,及至后来,就不带衣服上学了,一个星期就穿一身衣服去学校,然则仍然出了纰漏。
其时,一个宿舍六个大床,上下铺,24个人。毛巾是没有的,因为藏不住,干的好藏,洗完湿了就没了办法。其实哪怕有个破毛巾挂在那里,也有可能是个温柔的陷阱。通常这么大胆招摇的,说不定主人有芥疮,只要用一次,硫磺软膏就等着上身了,熟悉的气味让同学们恐惧,自已自卑。是秋天的一个清晨,梦中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在头底下的裤子和鞋子又被借走了。没有办法,只有托同床共枕的哥们找同学们挨个借,最后总算是穿着别人的裤子和鞋子渡过了难关。
因为学习紧,有星期天不回去的同学洗了衣服在操场上晒,晒发很有讲究。把绳子的一端系在树上,另一端把衣服挨个穿起来。上衣就从袖子里穿过去,裤子就从裤筒子里穿过去,然后再系在树上。当然,也只能防君子不防小人,有做小人的,直接把绳子从树上解下来把衣服卷走,等你去收衣服,还以为自已忘记了晒衣服的地方,两根树间空空如也,也只能望树兴叹了。
现在想来,此为二笑
3
当时沔城中学的学生餐,充满了斗争的意味。一千多人,到了饭点,动静自然是很大的。
饭是炖饭。几百个铝盆子,每个盆子里放了定量的米和水,放在大锅里蒸。同学们是四个人一个盆子,用筷子画个十字,刚好四块,每人一块。食堂里的大师傅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终究是没有那么匀巧,出来的饭有多有少,或者饭的表面不在一个水平线,一筷子下去,高得那两块吃得饱,低得那两块只能是个半饱了。
打饭的窗口只有三四个,而且口子开得很小,刚好容个脑袋加上饭盆。队排的老长,后面的人还算客气,显得有些秩序,一旦接近窗口,凶像毕露,排队的插队的,一窝人堆在那里,淹没了窗口。我的搭伙的同学挤了半天,好不容易得了手,到手的盆饭一边高一边低,好言让师傅换一盆,师傅不高兴,两人骂了起来,同学把饭盆从窗口外砸了进去,不想师傅身经百战,身手敏捷,接了饭盆又从里面砸了出来,同学从人群里拱出来,满头满脸的饭花子,大家啼笑皆非。
四个好同学搭伙,身强力壮的去打饭,老实些的去打菜。菜堂设在中学大礼堂里,是以前的县政府礼堂,高大空旷,两排菜摊一字排开,菜是用盆子装着的,大锅菜,没有什么讲究。我的好朋友,买了一个白菜,四个人围着饭盆子,吃着吃着,他说如何白菜吃出了肉味,用手在嘴里一捞,原来是个黑乎乎的“滑米子”,我们恶心得直骂他,恨他没有吞进去,糟践了我们的胃口。至于”臭麻木”,那是常事,吃到了根本没有抱怨的理由,夹在菜叶子里,你很难发现,或者吃了,就权当不知道吧。
现在想来,此为三笑!
4
青葱岁月,白驹过隙,白发任性,耳边篷生。回忆这段时光,我经常想往。当年的岁月固然艰苦,但正是这艰苦,磨砺了人的韧性,启迪了人的心智,苦中有乐,苦中作乐。
毕竟现在,再也没有人珍惜你的裤子,借了去穿,再也没有人和你一个盆子里一日三餐,那些在一起的快乐,总抵得过那些烦恼!
沔城中学三笑,这三笑,笑得开心,笑得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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