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有个秀才，名叫李汝明，二十多岁了，带了仆人在远离家乡的齐城读书，他在城郊山上找了间破庙住着，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主仆二人过着十分节俭的日子。秀才的书房兼卧室很简单，一床一桌两张板凳，再无他物。
一天，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搀扶着一位须发如银的老翁来到破庙前，其实他们是狐仙，这日游历人间路过此地，欲停留几天。老翁对着空庙门躬身问道：“长老在否？”少女却不耐烦地说：“爷爷，我看没人，咱们进去吧。”正说着，却见老仆人迎了出来，只见这祖孙二人，老翁虽然清瘦老迈，却是两眼炯炯有神，似有一股仙气，少女虽然衣衫破旧，却是眉清目秀，活泼可爱。
老翁向仆人解释道：“老朽家乡遭受水灾，携带孙女去投奔亲友，路上偶感风寒，乞求在此歇息数日，未知可否？”老仆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赶紧把他们让进庙里，并说道：“此山庙乃是无主破庙，不过尚可遮风避雨。老先生请吧！老身是在此陪伴公子读书，伺候灯火茶饭。”李汝明隔着窗看得真真切切，只是逃荒落难之人，便不去搭理，只管读书。
老仆人领着祖孙二人经过厅堂，忽然少女不走了，好奇地看着那尊大肚弥勒佛，调皮地说：“庙里没有和尚，怎么会有香火呢？”老仆人解释道：“香火是我为公子燃上的，乞求弥勒佛保佑公子，早日金榜题名。”老翁道：“如此说来，今日起，我也要为公子添几炷香了。”说罢，只见他变魔术似的拿出几柱燃着的香插上。
老仆人把祖孙二人安顿好，就拿着瓦钵到李汝明房里舀米做饭。李汝明见了，放下书在一旁监视着，老仆舀了两碗米，还要再舀时，却被李汝明拦住：“怎么，他们也吃我们的饭？”老仆道：“逃荒之人，我看就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吃吧。”李汝明沉吟有顷，道：“也好，只此一餐，明日不可。”老仆见主人点点头，便伸手舀米，却又被拦住，老仆不解的望着他。李汝明指着米缸说：“我们的米也不多了，只剩下半缸，你就多加几瓢水，熬一锅粥吧。书曰：饥民切忌暴食，否则会撑死，医书又说：稀粥可以调理脾胃，我这是为他们好呀！”他咬文嚼字一番好说，老仆只好拿着那两碗米走了。
晚饭时，四人围坐在佛像前喝稀粥，桌上有一小碟咸菜。少女喝得十分上劲，呼噜呼噜地作响，吃到半时对爷爷说：“稀粥可以调理脾胃，爷爷多喝几婉！”李汝明听着刺耳，便瞪了老仆一眼，老仆急忙辩解：“我可什么都没说过。”少女接嘴说：“这是医书上说的，书上还说：饥民切忌暴食，否则会撑死。”李汝明惊诧，问：“你读过医书？”少女点头，说是自幼跟着爷爷读过许多诗书。
李汝明不相信，便指着佛像问她，少女道：“大肚弥勒佛。”李汝明又问她为何冠以大肚二字？少女盯着李汝明，分明有所指的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佛面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老翁见孙女与主人斗嘴，十分不安，连连喝住她。而李汝明却再也不敢去考她了。
晚上，李汝明在灯下读书，少女擅自推门进去，手里拿着瓦钵，李汝明吓了一跳，忙问她有何贵干，少女道：“拿米做饭呀，我起得早。”说罢便要掀米缸。李汝明却慌得赶紧将她拦住：“明早我不吃早饭。”少女说：“你不吃，我们三个要吃。”李汝明只得实言相告，只有小半缸米了。少女笑道：“相公骗人，米缸明明是满的，不信你看。”说罢，冷不防将盖打开，李汝明立即傻了眼。米缸果然是满满的！少女舀了四大碗米，丢下傻愣愣的李汝明走了，李汝明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再看时，连刚刚舀出来的凹陷处也被填平了！他这才意识到祖孙二人非神即仙，这岂不是天上掉下个财神爷？他乐颠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四个仍围坐着吃饭，这次吃的是干饭，菜还是咸菜一碟。李汝明的态度明显好转，热情有加，主动请教老翁尊姓大名。原来老翁姓胡，名养真，孙女乳名毛妹，李汝明也自报门户，着重指出在此破庙读书是因为家境清贫，如今遇到老先生，三生有幸。
毛妹吃着饭，并不理会李汝明刚刚说过自家清贫，反向他借钱，老翁责怪道：“要钱做什么！”她说：“总不能天天吃咸菜呀，我借钱好去买些鱼肉，给爷爷补补身子，也好早日上路。”李汝明没有答话，埋头吃饭，毛妹紧追不舍地问道：“你到底有没有？我向你借，会还你的！”李汝明面带难色，还是不出声。老仆看不过眼，接嘴道：“钱倒是还有几吊。。。。。。”看见公子瞪着他，不敢再说。
毛妹故意叹气道：“不借算了，爷爷有点石成金术，何不叫他变些出来！”李汝明浑身一颤，放下碗筷，对毛妹说道：“好吧，跟我去取钱。”李汝明从床下拉出一只箱子，打开锁，里面果然有三吊铜钱和一些零钱。毛妹伸手就拿，说：“一吊买鱼，一吊买肉，一吊买酒......够吃一餐了！”李汝明见钱差不多被淘光了，十分心痛，有些口吃的说：“毛...毛妹，这钱你...你何日归还于我？”毛妹嫣然一笑：“相公先把箱子锁上吧！”李汝明若有所悟，锁上了箱子。
毛妹挎着篮子，哼着歌儿下山买菜去了。李汝明伏案读书，但他心情烦躁，读不到两行就回头看看那床下的箱子，他实在忍不住，将书一推，跑过去就拉箱子，箱子十分沉重，他又惊又喜，一使劲，拉了出来，便迫不及待的开了锁。满箱子全是铜钱，闪闪发光！李汝明被惊呆了，赶紧把盖子盖上，然后一屁股跌坐在箱子上，念道：“阿弥陀佛！”
本文摘录于《聊斋志异—雨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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