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快到夏至了，白昼作着最后的延展。瞌睡还很浓，天却已大亮，看看时间不过五点，但必须得起床了。现在正值麦黄，庄稼人一年的口粮全靠这几天忙活。老辈人说过，虎口夺食啊，跟天爷比快呢，下几场雨可要吃芽麦面的，坏了收成不说，肚子也接受不了。
不管老小，有点力气的都出动。地远，在沟垴的山顶上，得吃了早饭又带上水和干粮。一人一把镰刀，都磨得发亮。
午间太阳毒，做活要赶凉，常言道：三早加一工，进地缓口气便立即展开紧张的收割。镰刀挥舞，手臂忙乱，四至五刀可缠一小把，十多把便能扎成一大捆。绑扎麦捆是个功夫活，讲究两个字：紧和齐，否则背到半路就会散了架，没劲的人是干不了的。噌噌——噌噌，一片片麦子倒地，一捆捆金穗摞起，身后是面积逐渐扩大的麦茬茬。
日头越升越高，气温越来越不宜人。周身的汗腺都开放了，那些深藏的汗液先是一滴一滴往外渗，然后就涌成河溪状，衣裤也显出要湿透的情状。尖锐的麦芒触过臂膊，如长刺划过般疼痛，裤腿是不敢挽起的，麦茬子能戳破脚腕。太累了就缓口气，找棵大树，在它的凉荫下休息。馍可以不吃，水却一定得喝，一个容量五升的塑料壶在全家人的手里传递，咕嘟咕嘟，水线儿直往下降。歇好了，拿背架子的就将麦捆顶劲儿码高高一背，用麻绳紧系了往回运送，一边又预备着将午饭带到地里来。可能有小孩早撑不住了，也一路跟回家下河摸鱼去，留下妇女或老人继续收割。
约摸两个钟头，往回背麦的人又上地了，同时提来了留守者的午饭，可能是酸菜节节面，也可能是青菜搅团。用有系儿的大罐子盛着，绝对够吃，而且清热解暑，十分爽快。
享受五谷饮食是快乐的，抢收麦子也是快乐的，恼就恼在这日头，跟烧旺的火盆一样扣在背上晒。有点风多好，但常常总是失望。再热也得干，再苦也得受，没这点悍性还咋当庄稼人呢。
有风了，就一丝丝，但也足以让人快慰。抬眼，天边有了一些黑云，凭经验，天要变了，可能会下雨，这要命的热可能要被镇压，暂不管麦割完没割完，心中便有了些喜悦。天边的黑云很快扩展到头上的天空，太阳被遮住了，风渐渐多起了，身上的汗慢慢干掉。要下大雨了，割的得停下来，快快将麦捆上背架子，上不了的拿早先准备好的塑料布盖到地坎下。走，麻利往回走，空罐空壶莫要忘了。
天暗得跟锅底似的，全山上割麦的人都往家赶，前后走了一帮子，像个小分队。因为背着麦，前进的速度受到限制，才下到半山腰，那些墨团样的云再也憋不住，瓢泼般倾下满空的暴雨来。雨水洗着汗渍顺身往下奔流，衣衫冰凉凉地贴在肌肤上，再不热了，倒冷的有点打颤。麦捆吸进了雨水，死沉死沉。
当这支疲惫的收麦大队一步步挪下山时，雨却眼见着小了，最后竟停了下来，一绺碧蓝的天从远处的山梁边慢慢露出脸。到家换去湿衣时，西斜的阳光又如先前一般灿烂地照亮了天地。再上地已没什么来头。不想了，饱餐一顿，美美睡一晚上，明儿还去割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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