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左吴生，县衙小吏。正月十六午赴上司婚宴归，七分酒意，三分郁结，怏怏然。至家，作蒙头睡。
日将昏，有青衣人持帖至，延东主人宴也。吴生振衾大怒：“咄！吾一月薪金不足份子钱矣！”青衣人曰：“税屋而居者，不烦东主破费。家主人久候矣。”生顾青衣人，颇面生。曰：“尊主人为谁？”对曰：“俗语，‘抬头不见低头见’，屈驾便知。”
既出门，竟不知身之所在。屋前猪尿坑已汪洋其泽，暮霭中淼淼然，似无边际。尚有小桥横亘，然不知桥之所极。生从青衣导，趑趄以行。继之，攀山越岭，其悬崖峭壁处，极似城垛，向往未曾见也。至一大屋前，红烛中烧，圆门洞开。主人着灰袍降阶以迎。
入，广厦方正，四围皆木。喜乐喧天，宾客极众。主人延生于首席，自则左席以谦对之。曰：“讨扰经年，无以为报。今小女出嫁，藉此薄酒聊表谢意。”生曰：“在下并无闲屋出租，东主一说，乖谬甚哉。”主人曰：“涵望不以异类见弃。实不相瞒，我乃鼠族，假居东家已久。今逢正月十六，鼠族嫁女，适逢其时也。”至此，吴生略微释怀。主人示意，管家高唱曰：“开席！”
席间，四十海鲜大菜佐以茅台、人头马，与午间上司之婚宴如出一辙。主人频频夹菜斟酒，极尽殷勤。三巡既下，生捂杯以示不可饮。主人再劝，生曰：“实不相瞒，日间已过量。”既而曰：“有一事不明，尚乞指教。”鼠主人曰：“愿聆教诲。”生曰：“主人之盛筵，与在下日间筵何乃相似尔尔？”鼠主人朗笑曰：“此筵即彼筵也！吾类以夜为昼，此刻即鼠界正午。东主前筵之主人，即吾之新婿也。彼等酒正酣，尚自喧哗不已。”生惊诧莫名。良久，鼠主人曰：“如今社会和谐，猫鼠同心，共创繁华之财富世界，此乃前所未有之昌明也。老夫之小婿，于高学历之外，深明大义。非此，以何晋身高座？又何以得享此万金之大餐哉？”吴生顿觉残酒上涌，唇木眼晕，四肢无以自举，沉沉然伏身食案。尚闻鼠主人呼鼠管家语：“东主醉矣，遣人舁之归。”
翌晨，吴生尚浑然未觉。妻于后屋跺脚高呼：“该死鼠辈，又啮我粮柜矣！何处盗来虾头蟹壳，满柜狼藉，臭不可闻！”生着衣索鞋，得一只。呼妻曰：“鞋失矣。”闻妻于后屋曰：“官人鞋何以入粮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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