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子(2016-08-30 07:56:29)
《跟我读红楼》7
不知道大家注意没有，《红楼梦》给出的解脱苦难之法，就是超度，度脱人世间的苦难。而超度之人，就是一僧一道，所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到了凡间，便是赖头和尚与跛足道人。
曹雪芹设计此二人超度人世间苦难，其意已经十分明显，那就是他是肯定佛文化和道文化的超凡脱俗和天人合一的。《红楼梦》两个地位尊贵的人物，义忠亲王老千岁，以及北静郡王，一个是重义轻利，并不愚忠的王爷，一个是神仙一般品貌的人物，都可以见出这种对于佛道文化的肯定态度。
而且，一僧一道，亲密无间，紧密合作，悬壶救世，超度众生，既有合作，也有分工，僧度女，道度男，说明曹雪芹认为佛道是可以打通融合的。这是一种非常高明的包容的文化观。其实在中国民间，很多寺庙里面又供着玉皇大帝、元始天尊、风雨雷电和八仙等人物，已经说明，经历过《西游记》反应的佛道相争的时代之后，在中国大地，佛道是逐步走向和平相处而逐渐融合之趋势的。
验之于《红楼梦》的神话世界，也是巧妙得紧。绛珠草长于西方灵河岸三生石畔，分明是佛家的语境。而施之于灌溉之恩的赤瑕宫神瑛侍者，分明又是道家的语境，却处于西方灵河。绛珠草得灌溉之恩，修炼成女体，又成了绛珠仙子，成了道家的仙姑，及至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已然是一派道家风骨了。传抄《石头记》者，乃是空空道人，却因抄录生情，变成了情僧，名曰《情僧录》。
这已经非常鲜明的表现出《红楼梦》的佛道融合的文化特征。
但是，《红楼梦》在肯定为世人指出精神出路的的佛道文化的同时，又狠批和否定了所谓的世俗的佛教和道家。水月庵的净虚、智通，地藏庵的圆信，都是些善于弄权行贿，坑害女孩的“拐子”，还有葫芦寺庙里的小沙弥，也是个自以为高明的厚黑家。然后是钦封的张道士，混迹底层的马道婆，以及出家当道士的贾敬，无不受到了《红楼梦》辛辣的讽刺和无情的批判。
这就是真佛道，和伪佛道之别。《红楼梦》是拎的很清楚的。
至于儒家文化。区别于佛道文化，曹雪芹对于儒家文化，总体是持批判态度的。
真儒家的代表，其实是林如海和薛宝钗。林如海是《红楼梦》里一位大儒，不仅是科举探花，八股了得，却又保持了真性情。他对妻子贾敏的恩爱，对女儿林黛玉的疼爱，虽历经宦海，不失初心。
薛宝钗呢？她可以说是儒家文化的另一个代表。她是积极的，入世的。为了家族，先是待选，后是千方百计与宝玉联姻，金玉良缘对于贾母宝黛而言是阴谋，对于王夫人和薛家而言，却是阳谋，是奋斗的必不可少的历程。
但是，即便对于这样的真儒家，曹雪芹也是持批判态度，以为过于在意功名利益，带来的是不可避免的痛苦和迷失。其间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林家的女儿林黛玉，虽历经儒家文化的晕染，却出落得个天仙一般的人品。其意就是林黛玉目睹了父母为了功名带来的苦难，母亲早逝，弟弟早夭，父亲寥落，一家子声名无限却又无限凄凉，直至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林黛玉痛恨儒家文化，而选择了佛道文化。
至于薛宝钗，也从最初的入世，甚至为了和宝玉的婚姻，拯救家族，迷失了初心，直至钗黛合一，幡然悔悟，“好风频好力，送我上青云”，并非青云之志，而是出世的倾向了。
这是曹雪芹对于儒家的真看法。这和当代社会不断探讨儒家文化的得失不仅契合，而且却有振聋发聩之功。
至于真儒家之外的伪儒家，则更为曹雪芹贬斥否决了。
《红楼梦》里的伪儒家，也就是犬儒的代表人物，地位最尊贵者就是忠顺亲王，听听名号就知道这是一个对上巴结，对下打压的阴谋家了。而另外的代表则是贾政和贾雨村。
贾政者，假正经也。这就是小说对贾政的讽刺，贾政早年为了功名，几乎致宝玉于死地，是个大大冷酷的人物。
贾雨村嘛，更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的主儿。他对恩人甄士隐和香菱的背叛，对小沙弥的处置，借机巴结林如海，投靠贾府，后来又卖主求荣，一生坏事做尽却以为理所当然，这是真正的犬儒。
这两位犬儒的归宿，却是迥异。贾政历经宦海，看透了一切丑恶，及至晚年，名利大灰，重回诗酒放诞之初心，重归家庭人伦之温情，这一点，他比林如海还要幸运。就这样，这位犬儒迷途知返，抛弃了一切功名心。只有贾雨村，一辈子过着犬儒的日子，直至被他最后投靠的主子忠顺亲王利用完毕，打入大牢，发配流放。
其实从曹雪芹对于儒家和犬儒的描述就可以看出，曹雪芹对于儒家文化，是有批判有扬弃的，对于犬儒，更是深恶痛绝，毫不留情。
我们说曹雪芹是一位伟大思想家，说《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不仅在于它精妙的故事，弘大的叙事，高贵的人性，悲悯的情怀，也在于它能够于中国文化之精髓，深入浅出，批判重建，提出了不亚于当代的文化思考和文化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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