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细细的红线

小时候，父亲的肩膀是马鞍，驮着我闯荡四方；长大后父亲的肩膀是学堂，教给我一生坚强；成家后，父亲的肩膀是黄土，告诉我从此不苦。

父亲个头不大，敦实而厚道，但却不木讷。邻里乡亲总喜欢请他帮忙干活，只因他干的活计实诚，不计较工钱的多少，也不会偷懒作假。泥瓦匠、木匠、石匠、竹篾匠，耕田犁地……所有农村汉子应该掌握的谋生技能都不在话下，凭着一身力气、一股老实劲，甚是赢得大家的信任。

赶着耕牛，扛着犁耙，一件红色的坎肩背心，永远挂在黝黑的肩膀上，直到双肩上磨得只剩两条细细的红线，走在哪里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那一年，田地的收成不是很好，眼看可以采摘的烤烟却遭遇了冰雹灾害，原本长势喜人的烟叶被打得七零八落，仅剩的几片也被打成了筛子眼。可是，我却如期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并没有看通知书，其实即使看了也没用，因为父亲除了认识自己的名字外，他什么也看不懂。父亲坐在火塘边的凳子上，抱着烟筒，只是问了要到什么地方读书，要交多少学费、准备多少生活费。听到回答后，父亲狠命地吸了几口烟筒，呛得连声咳嗽起来。“什么时候开学？”父亲显得有些吃力的问到。“一个星期以后”，我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弱弱地回答。父亲什么也没说，随手把烟筒靠在发黑的墙角，抄上手电筒，很快消失在夜幕中。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恍恍惚惚中，总是听到父亲“扑通扑通”的烟筒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第二天清晨，还未吃过早饭，一个牛贩子在父亲的带领下来到了牛棚。透过牛棚，我看到父亲不停地抚摸着那头老牛，时而拍拍牛背，时而摸摸牛角……在一阵讨价还价后，牛贩子牵走了老牛，临走的时候，父亲还不忘叮嘱牛贩子，这牛的脾气和秉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牛多半是到了屠宰场，再不会耕田犁地。拿着牛贩子留下的一沓钞票，父亲坐在牛棚的栏杆上，又是狠命的吸烟、狠命的咳嗽。肩带上的两条红线，看上去是如此的柔细、如此的无力，似乎快吊不住那有些褪色的红背心。

吃过早饭，父亲并没有下地干活。耷拉着脑袋，搬出竹鼓凳，坐靠在堂屋前的板壁上，眼神空洞洞地盯着大门背后的犁耙，显得有些失神。不一会，便搬出犁耙，在院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时不时地摆弄着松动的部件，用木楔子进行加固。在一番仔细的端详和审示后，犁耙工工整整地挂在牛棚的山墙上。从此，再没有下过墙。

开学的日子在惶惶不安中一天天逼近。最终，我还是在不舍的逃离中，踏上了进城远走的班车，心里五味杂陈，兴奋和愧疚像是两条绳索，一松一紧，让呼吸变得莫名的急促。坐在老旧的班车上，脸颊紧紧地贴着玻璃窗，任凭泪水静静的滑落。远眺着渐渐模糊的田地，迷离中，似乎在远处看到了一抹渐行渐远的红影……

多年以后，时常梦到那细细的红线，时常感慨于“犁耙墙上画，耕牛盘中餐。梦里驼铃声，依稀稻花香。”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