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雪冲寒话夏、梁——宋人《雪塞游骑图》管见
文/臣 澄
当我们打开《雪塞游骑图》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二石老人的一帧题识。二石老人，本名程琦，是近代著名收藏家，长期寓居美国。日本二玄社曾出版《宋元明清四朝翰墨》，其中就有二百余件传世书法珍品，为“二石老人”程琦先生所藏，在日本与海外轰动一时。程老先生酷爱书法，功底深厚，从留存墨迹来看，其书从赵字入手，尽得晋人笔法，出入二王，真有“诣圣教序而入其室”的神韵。《题雪塞游骑图》是其晚年之作，笔墨精熟老到，炉火纯青，不仅没有丝毫颓唐迹象，反到随心所欲，且不失矩彟；尽意使转，而婀娜多姿。其题跋的原文是：“《梁风子雪塞游骑图》，人物、树石，苍劲飘逸，笔简神完。冒雪冲寒之态，曲尽其妙，非风子不能为也。初有戴表元题七言绝句，见《剡源集》。厉太鸿摭入《南宋院画录》，而《虚斋名画续录》订为夏禹玉，岂以梁不逮夏耶？”
这个题识，阐明了《雪塞游骑图》为梁楷所作，对“续录”提出了质疑。
宋 佚名 雪塞游骑图 局部
梁楷，主要活动于十三世纪初期。嗜酒，醉后不拘礼法，因号“梁风（疯）子”。东平（今山东泰安东平县）人，南渡后流寓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南宋高宗绍兴年间（公元1131—1162年），曾问师于当时画院待诏贾师古的人物画的技法，贾师古以学吴道子、李公麟著称，所以，梁楷的画风是继吴道子、李公麟的笔法之后，一改过去精细的画法，大胆舍去次要笔墨，简化线描，使画面简洁、概括、集中，创造出别开生面的写意人物“减笔描”，在南宋画坛上，独树一帜，为画院中人所敬重。
梁楷的画路极宽，凡人物、道释、鬼神、山水、花鸟无不擅长。他一生创作了很多作品，著名的有：《泼墨仙人图》、《李白行吟图》、《秋柳双鸦图》和《雪景山水图》等。其中《李白行吟图》是他以“减笔描”的代表作，同时也是写意人物画中的稀世之珍。因其所具风格之形成，他不仅人物画如此，所作山水画亦无不如此：《秋柳双鸦图》即是运用极简洁之笔，勾画了一枝枯杈上的几根柳条，随风摇曳，两只乌鸦绕树飞鸣，无枝可依。设计构图凌空而起，不见地面，天际一轮淡月，空旷疏阔，意境幽邃，给人以天地悠悠之感。
《雪景山水图》虽是细笔刻划冰天雪地里的密枝寒林和披风衣、戴雪帽，策蹇在山谷中穿行的高士，但在淡墨渲染的天空映衬下，山体少皴擦、多留白，使得整个地面被皑皑白雪覆盖，呈现出一片萧索荒凉的景色。此画现藏日本
东京博物馆，该馆介绍它说：“作品以雪山为背景，展现了荒漠所独具的巨大山水空间，而骑驴人和雁群等微小的存在，也得到了细致的表现，可谓是一幅显示了梁楷也同样擅长精密画风的力作。”这幅画在1951年被定为“日本国宝”。
宋 佚名 雪塞游骑图 局部
《雪塞游骑图》与《雪景山水图》极为相似，因为是小品，受篇幅的限制，只截取了后图的核心部分，再次省略一些景物，用特写镜头充分拉近，摄取了人物“冒雪冲寒之态”。把老树逼到右下角，只露寒柯几枝，远处关山犹存，使得画面主题鲜明，笔墨简淡，以少少许胜多多许。
《雪塞游骑图》曾经为潘季彤所收藏。潘季彤即潘正炜，清嘉道间广东番禺人，曾任观察使。一生酷爱书画收藏，著有《听帆楼书画记》。
此图曾有戴表元题七言绝句一首。《元史》记载说，戴表元是元至元——大德年间，在东南一带“以文章大家名重一时”的人物。他是南宋咸淳七年（公元1271年）的进士，授迪功郎，后迁临安教授。著有《剡元集》、《剡源佚文》、《剡源佚诗》等。该题诗收在《剡源集》中。
之后，该图被厉太鸿（即厉鹗，生于1692年，卒于1752年，康熙五十九年——公元1720年举人），收入其所著之《南宋院画录·卷五》：“《戴表元’梁楷雪塞逰骑图’诗》：耸脰攒蹄一驻鞍，毡衣韦帽白漫漫。只应田舍骑牛者，无此风沙踏雪寒。（《剡源集》）”。
到了民国浙江书画大收藏家庞元济手中，在作《虚斋名画续录》时，又把这幅《雪塞游骑图》定为夏圭的作品。
庞元济（1864—1949），字莱臣，号虚斋。浙江乌程（今吴兴。祖籍安徽）人。其父为南浔四大巨富之一。自幼酷爱书画碑帖。清时中举，自1895年始，在杭州、上海各地兴办工厂和开设米行、酱园、酒坊、药店、当铺、钱庄等，并拥有大量田产与房地产。曾举办赈灾事业并出资整修运河等公益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因年迈寓居沪上。喜画山水，笔近倪、黄与董、巨。偶作花卉具南田风韵。平生收藏极伙，时为全国首富。尤精鉴赏，编有《虚斋名画录》二十卷，“续录”四卷。为近代著录之最。
我们知道，夏圭，字禹玉，临安（今浙江省杭州市）人。生卒年不详，略较马远稍晚。宁宗朝画院待诏。师法李唐、范宽和米芾，笔法苍老，墨汁淋漓。构图常取半边，焦点集中，空间旷大，近景突出，远景清淡，清旷俏丽，独具一格，人称“夏半边”。
曾作拖泥带水皴，将水墨技法提高到“淋漓苍劲，墨气袭人”的效果。景中人物点簇而成，神态生动。流传至今的重要作品有《雪山图》、《松崖客话图》、《溪山清远图》等。明代王履评夏圭的画 “粗而不流于俗，细而不流于媚，有清旷超凡之远韵……”因此，《图绘宝鉴》认为他是在南宋画“院中人画山水，自李唐以下无出其右者。”
宋 佚名 雪塞游骑图 局部
从《雪寒游骑图》的经营位置和骨法用笔来看，的确很符合夏圭的风格——水墨潮润和笔法简劲。浓皴淡烘，明亮处再以水接，从深至浅，从有到无，勾、皴、染一次完成，笔墨自然，天衣无缝，变化无穷，精彩动人。凭莱臣先生多年广泛的收藏和鉴赏的眼力，更加本人擅画，将此图列为夏圭名下，也不无原因。所以在他的《虚斋名画续录》卷一·“宋人名笔集胜册”中，第十帧下面写明——“宋夏圭《关山雪骑图》”。并且作了详细介绍：“绢本，团幅，高七寸七分，阔七寸九分。淡设色，雪景山水。高岩峻岭，积雪弥漫，山坳中设一关，两骑行于岭下，俱作氅衣冲寒冒雪状。通幅用水墨烘出，神采古暗，颇具幽冷之趣。无款。”
然而，关于绘画内容的叙述虽足详尽，但之所以定为夏圭的作品之根据，却并未提及，这样就引起二石老人的反诘：“岂以梁不逮夏耶？！”可此老又以“非风子不能为也。”作结，似乎理由显得也不太有力。况且《南宋院画录》列在梁楷的名下也只是附了戴表元的一首诗，并没有说明原因。因此我们以为宋人遗存，年代久远，其无款者居多，若无确凿证据，暂时最好不遽下定论而称为某家之作。但至少是“一张宋画”无疑。名副其实，不是很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