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以来，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以前，她比较胖，脸上放着光，干脆的说话，爽快的笑，利索的处理各种杂事，丝毫看不出有病的样。可现在有时腰疼，并且左胳膊也开始有了风湿般的痛感；虽然精神很好，但我能感到那些老病带给她的不时的痛苦和折磨。毕竟，她也是年近六旬的老人了。
在村子里，母亲有很高的威望。她曾任近二十年的村小学民办教师，为人正直，对工作一丝不苟，教学严格。老家各屯的人都知道她。在老爸眼里，母亲和他一生相濡以沫，互敬互爱，为我们这个家，那贡献是大大的。在我眼中，母亲集挚爱、严厉、善良于一身，她的爱，很难完全用准确的语言文字来概括。
咳嗽
中医学和字典里对咳嗽的解释是，能清除呼吸道中的异物和痰，也是身体有某些疾病、症状的反映。母亲的咳嗽是因为我留下的病根。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在县城读小学、初中时，老家距县城近20华里，我是小学四年级时因村小学校舍成危房，不能正常上课，因而转学到县城第三小学。那时没有自行车，只能驾乘“11号汽车”，学校要求早七点之前必须到校，而母亲每天都早早起来为我做饭。吃过饭，我背着书包，一路连跑带颠，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赶到学校才能不迟到。特别是冬天，滴水成冰，她的咳嗽声成为我起床的信号。早前母亲就有轻微的咳嗽，为我起早做饭更加重了，连续不断的咳嗽，象千钧的重锤一样时时落在我的心头，让我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给我勇气和胆量，每天来回30 多里的路程，我都坚持走下来，而路上路过的两个坟地，也不害怕；甚至冬天早晨上学时天还没有一丝亮光，也无所畏惧，母亲的咳嗽给我以坚韧，无论严寒酷暑、刮风下雨，我上学从未迟到，因为我知道，那样会对不起母亲对我的期望。
随着生活环境和条件的改善，特别是吃了川贝煮萝卜的偏方后，母亲的咳嗽减轻了许多，最近这些年更少听许多，但那冬日清晨的咳嗽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眼泪
世界上所有母亲对孩子的眼泪都是热的、真的、金贵的。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掉眼泪是她的又一特点。小时候，村里发生鸡瘟，看着死了的鸡，她会掉泪，也曾因为亲戚、朋友而掉泪，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有两回。
一回是思念的泪。我高中毕业那年，考入离家百里的一所师范学校，入学第一个周六下午上完课后，一股想回家的念头，如海水决堤一般充斥我的大脑，“我想回家，我想见母亲，我得走”。不顾新同学的劝阻，飞也似的赶到汽车站，登上回家的最后一班车回家。当我走到家门口时，天已经黑了，我的出现，让母亲一楞，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仿佛要看出我这一星期的变化，继而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说不出话，我感到额头上有母亲的泪水滴落，那是热的，是无私的，发自内心的。
还有一回是喜悦的泪。我结婚那天，当新娘入洞房后，在前来参加婚礼的同学、朋友、亲戚的祝福中，我发现母亲用手偷偷擦眼，她背过身去的一瞬间，我看见母亲双眼沾满泪水。我明白，这晶莹的泪水包含了太多的涵义，这是幸福的泪，欣慰的泪，养育多年的儿子，终于长大成人有家有室了，要挑起家庭的担子了；还是微带嫉妒的泪，宽容的泪，从这一天开始，在她儿子的生命中，除了母亲这样重要的女人外，又有了另一个和母亲同等重要的女人。这个女人不仅叫她妈妈，而且也将承担起为人女为人母的责任和义务。天道如此，人伦如此。人性亦然。
母亲的泪，最无私，最真诚，最是珍贵。
养猪
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自打结婚后，为操持这个家，为了让这个家过得好一些，她不惜力气，千方百计，吃苦受累。当年独立挑门过日子时，家里除了父母两个人外，只有两只碗两双筷，外加一碗碴荤油。要强的母亲养起了猪。那时母亲在学校当老师，为养猪，忙的饭都顾不上吃。中午喂猪后忙下地掠猪食菜，借手推车往家拉，傍晚用大锅烀猪食，母亲在锅台上放个菜板，一刀一刀往锅里切菜，我和弟弟往灶坑里填柴禾。灶堂柴火熊熊，照红了我和弟弟的脸，而豆大的汗珠从母亲的脸上划落。几乎每年开春我家都要抓2～3个猪仔。春节前，都要杀一口猪。这在小屯，都让有些人家羡慕。而且，每年都有两三口猪送到收购站，顶村上的收购任务。每到杀猪那天，母亲从早到晚忙里忙外，请邻里亲朋都来吃肉，那时得好开心。因为养猪，我家的生活开始一天天好起来；也因为养猪，我们家成为全屯第二个有电视的人家。买回电视，母亲的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笑得合不拢嘴。
我们家搬进县城已经近二十年了，一直住在平房的母亲始终有养猪的情结。今春，她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让
爸爸抓了4个仔猪，放在猪圈里养着，而且非常上心，按时喂猪，有病打针吃药。“伺候猪就像伺候儿女一样”，弟弟如是说。的确，因为养猪才使这个家有今天，才使儿女们有今天，这是母亲的简单逻辑。
猪食板
母亲的“厉害”是出名的。东北地方土语的意思是不好惹。当初和老爸订亲时，家族中几位长者反对这桩婚事，主要由头就是母亲“厉害”，怕父亲受气。母亲的“厉害”不仅体现在居家过日子上，而且屯中的那些“东家长，西家短，三只蛤蟆六只眼”的长舌妇们也望而却步，对那些“打八戒，不讲理”的人，母亲的原则是“离我远点，惹着我决不轻饶”。所以，那类人都不敢沾母亲的边，对我和弟弟，母亲的厉害我俩有更独特、更深刻的体会。
弟弟上学时母亲在学校教课，而且从一年级一直到五年级，都是母亲当班主任，近水楼台，弟弟享受的“待遇”是别人享受不到的。一个星期中，最少有三天弟弟放学回家时脸都是肿的；在校期间，弟弟的聪明、淘气和不认真都成为挨揍的理由，母亲一直不赞成“棍棒下面出孝子”，但对弟弟，没有棍棒，只有“五指山”。对老儿子如此，对我这个大儿子，则更无须太多客气。那是有错必揪，就是抓住你，实质上我也不敢跑，躲过这场打，回家后将有更严厉的惩罚。浑身上下从脖颈儿到屁股到大腿，一顿神掐，总得出现几个大紫疙瘩才罢手。
母亲对我出手最狠的一次，原因是我犯倔，言称在家受气，要出去死，母亲听后轻轻的说：“咱家儿子，要死也的死在自己家”，于是，老鹰抓小鸡似的拎起我，飞快的扒下我的裤子，脸朝下，背朝上，把我按在院里，顺手抄起猪食扳子（喂猪时用于搅拌猪食槽里猪食的长条木板），对着我的嫩屁股一顿神拍，也许我那不懂事的话让她伤心致极，所以，下手非常重，我象“杀猪般的嚎叫”，间杂着啪啪的板肉清脆的碰撞声，直到打的我在母亲问“还死不死？”连连点头并说再也不敢后才算罢休。而目睹这一幕的弟弟更是麻流猫在屋里写作业；这顿打的直接后果是两天屁股不敢着炕，再也不敢言死了，给我记忆留下最深刻的印象。那让我又恨又怕的猪食板甚至在以后的梦中都出现过。记忆中，
爸爸从未打过我，母亲的暴打让我始终对她心存敬畏，甚至有时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让我感到背脊发凉，生怕自己哪件事又做错了，哪句话又说不对了；猪食板的事存于我永久的记忆。直到几年前，母亲说，不用怕我，你们都长大了，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打是打不过来的，小时侯打你们，就是不让你们办错事。现在想来，那也是母亲疼爱我的一种方式。可惜，现在她再也不打我了，连喂猪也不用猪食板了。
母亲是平凡的，在常人眼中；母亲是伟大的，在儿子眼里；我的母亲是如此，全天下的母亲亦如此。母性的光辉永存。以此文，祝母亲身体健康。
备注：此文成稿于多年以前，如今母亲已经六十有六，身体康健。再祝她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