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牌坊右侧即文中“茅厠”故址）
《茅厕轶事》
湘晋（旧日习作）
今年老天爷不知怎么回事，淅沥个没完。墙皮淋得粉了，砌灰潮得酥了。就连这间位居城乡结合部“观后巷”七号大院里的小小茅厕坑，也经不起持久“滋润”而稀松得不堪一踩。这不——张三刚把蹲坑边的砌砖踏醒一块，李四紧接着就把它蹬歪在坑口里。一块砖带了头，其余没感觉地跟着走。每况愈下、每下愈况！无路通泄的秽浊溢漫开来，让人无法落脚。于是有聪明人找一块砖头来垫上。而后再垫一块，又垫一块……终于不知不觉的，七号院唯一的“五谷轮回机构”被破砖烂瓦填堵得难再顺畅运转。
院民们仍纷至沓来。
有一位瞅了瞅那漫延了一地的“汤汤水水”，捂住鼻子，“脚板抹油——溜了”。
有一位紧“方便”的，眼瞧不方便了，立马蹬上自行车，到外街找公厕去“方便”。
说话带了点女生味道的妇产科医师小许，下班回家见有热闹便探过头来。一旦弄清那白森森滚团扎堆的是“茅蛆”，不由得“花”容失色：
“噢吆！这么多小动物呀？将来可都要变苍蝇的！一个苍蝇就能携带上亿个细菌……”
这道数学题尚未出完，他便捂着口鼻悄没声走了。
在某大楼里工作的老严——我曾奇怪他怎么还住这老式大院？后来才知道他把单位分的两室一厅让儿子结婚占用了——多少有点幸灾乐祸：
“我从来不在业余时间上厕所！我们办公楼里有高级抽水马桶。得空您去试试。往上一坐，点支烟，拿份《参考》；待会儿烟冒完了，'考’也'参’完了，您也彻底方便了。抬手一拉，'哗——’那个劲儿才叫痛快！”老严眯缝着小眼，一脸的陶醉。不过他更艳羡外国的一种便器，连揩屁股都省了自己动手，据说还是“美人环抱”的亲和型设计！
倒是搞技术的小周实在——不知为何，他哲学“函大”毕业，却分配进了“科协”——他说：
“解决问题你们应该抓主要矛盾。现在关键的关键是设计制作一把夹钳，要长一点的。然后用它把那些堵住茅厕眼的烂砖头一块一块都弄出来。”
真是妙招！院民以前低估了其貌不扬的“周工”。问题是远水难解近渴。长钳到手尚不知猴年马月，眼下当务之急是老少爷们吃喝以后的“拉撒”得赶紧拿出个“可行性方案”来。
顺便讲两句：我国北方民居大多没有在屋中摆设马桶的习惯。观念中“方便”的场所是和“方便”本身一样龌龊的事情。因而把几乎类似于要完成“吾日三省吾身”这样大任务的场合也就没怎么当回事。以“观后巷七号院”为例，十来户人家近百号人只享有靠街围房的一处厕所。不过设计这厕所的师傅虽说小家子气了一点，但他兼顾两种效益的设计思想在当时来说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厕所的平面呈“田”字形，两个“口”分作院内男女厕，隔堵墙另两“口”门子朝外，也兼有两个功能：一边充作公厕（基本成了过街男性公民解溲专用）——时髦话叫作“社会效益”；一边给订过合同的农村生产队预留作掏“茅粪（有些地方叫'大粪’）”的“进出口”，这是体现“经济效益”的——“合同农民”除了负责“五谷轮回之所”的清爽外，院内搞卫生用的大扫帚小笤帚也全靠他们倾情奉献。如今农村好象迷信化学玩意儿，有机肥料日渐式微，“茅粪”也就越来越不“吃香”了。
搞不清楚咱不搞了，书归正传。
厕所这么逼仄又这么多人使用，以至于常发生男占女位（反之亦有）或排队等排泄的尴尬局面，然而象今天这样火燎眉毛眼前急、男位不通连累女位的窘况还是头一次发生（当然此前已有征兆，只不过大家得过且过罢了）。
一时不急方便却又担心真要方便时不便方便的院民为掏粪工具的事讨论得正热烈，某厂铸工张师傅的农村婆姨——人称“张嫂”，因她嫁到了城里，责任田自然没了她的份，于是陪老公就成了她的主业——急急忙忙跑出屋子，一边歉意地陪着笑脸，一边压着嗓门招呼：
“喂，她叔叔大姨们，我当家的下了夜班还正睡觉，求你们悄声点……”见院邻们依旧聚一疙瘩儿高谈阔论，张嫂无奈凑过跟前听了三言两语，又踮起脚朝茅厕旮旯打量一番：
“嘿！俺当是咋回事。这还不好说？”
眨眼工夫从家里拿来一些叫不上名的劳什子。锹铲棍戳、水冲帚扫，没一袋烟工夫，只听“嗤——嗤——”几声响，粪团尿液全下去了。卡住坑眼的那几块又粘又滑又臭又脏的癞皮砖也终于露了峥嵘。张嫂众目睽睽下袖子一捋，硬是用手一一抠挖出来。
这一壮举还真感动了两位“看官”。A君把准备修抹家里灶台用的水泥、沙子慷慨赞助了一部分——他坦承自己就在工程队干活，这玩意儿好弄。B君瞧瞧老婆不在身边监管，壮起胆子帮张嫂将水泥沙子搅拌成一团烂泥。张嫂也确实让城里的大老爷们跌了一回眼镜，再没用别的人帮忙——除了A、B二君，其他人也都觉得此忙不太好帮——只个把时辰，把个“出恭”的所在砌抹的方棱齐整、结实稳当。A君横拉一根红布条在厕门口，又挂张纸片，写明新抹水泥须养护三天方好如厕之意。功德圆满，皆大欢喜！这茅厕管保阴雨连下三年，院民“全天候”“轮回”也无妨了。
从那一天起，大家看张嫂的眼神就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除了“钦佩”或者“景仰”的意思外，似乎还多了什么别的味道——我翻了几部辞典，一时还找不到贴切的词儿来形容。庆幸的是七号院终于又恢复了秩序。人们不再为吃了喝了消化了后的前景犯愁。
许医生已经给出了那道数学题，答案据说是一串天文数字。如果一定要小许写出这串数字，恐怕他这位“智郎（相对'智叟’而言）”是和“愚公移山”一样要劳驾孙子的孙子……的。
小周则撰写了一篇有份量的论文：《公共卫生设施的改进及其对人类社会生产、生活诸实践所具有的重要影响以及因之而凸显的伟大哲学意义》！把他的专业和职业同现实都有机地糅合在一起了。
惟独老严出了点例外。半夜拉肚子来不及上办公楼，只好屈尊俯就茅厕。事实证明这种土厕所藏污纳垢的功能决不亚于任何形态的洋马桶。遗憾的是那天后夜他老伴发现人去了半天还没回来，生怕当家的走黑道闪岔了腰，待赶到茅厕张瞭时，方知严公蹲久了腿脚感觉“麻木不仁”难以站立。这个意外事件倒是给老严提供了生活必须率先进入现代化的有力论据！
至于铸工张师傅，如果不是国庆节该厂领导慰问劳模找上门来，大家差不多已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平时加班加点超额干活，攒几个轮休还要厮跟上婆姨一起回村帮老岳父掇弄庄稼。你搞不清他究竟象工人还是更象农民——的确他们一家已彻底消灭了城乡差别。若问他理想，他会拍拍老婆说：
“咱这就理想……嘿嘿嘿……”。
张嫂呢，红扑扑、笑呵呵的脸上流光溢彩，不时搓搓又嗅嗅两只搽了雪花膏的满是皴皱的手，同样憨态可掬。看着他们这个渐趋小康的“农工联合体” 的朴素温馨场面，倘若没有“偶然”发生那一桩事情的话，我以为张嫂一家该是很满足、很惬意的了。
“丽丽——快回来——要开饭了——”听这声，就知是许医生的爱人在喊她家的娇“千金”。
“妈妈，我在这儿呢。”丽丽躲在张嫂屋中答应着，两手捧个煮玉米棒啃得正香。
“死丫头，快扔掉！手也不洗就吃人家的东西。”边嗔责女儿边堆起笑脸给张嫂：“可把她宠坏了。”
“妈妈，我刚洗过，张婶给洗的。”
“洗一遍不行！看你这手脏的，都滞进肉里了，再洗也是臭手！回家好好消毒去……”
“我想吃玉茭……”
“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要！”
“不嘛……”
“啪、啪”两巴掌落在了丽丽的臀部。
“哇——”丽丽委屈地哭着被她妈拽走了。
张嫂拣起掉地下的丽丽啃了半截的玉米棒，看着小许妻女俩背影，嘴唇哆嗦了好一阵，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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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轶事”者，事情未载入史册之谓也。
“茅厠”原型——榆次庙后街8号院公共厕所.已夷平多年.地段在榆次老城景区东门牌楼附近。
2004年10月21日23时28分吴江审定
2007年08月16日17时17分晋中誊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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