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TANIC默默地躺在大西洋三千米深的海底，已经度过了它的百年忌辰。世人的哀悼也持续了一个世纪。它的悲剧被一再重现在书本里和银幕上。大海的波涛吞没不了属于这个庞然大物的可贵的记忆。我的心中，便留下了属于TITANIC的空间。
TITANIC最初与我晤面，是在我上小学刚识得一些字的年段。我从大人留下的三十年代出版的少年读物中，无意中翻出了那篇介绍这次海难的文字，它还附有插图。当时船名怎么译的，我已不再记得。我仿佛也被大西洋的波涛卷进去了。那人生最后阶段的纯真和无畏，撼动着我幼小的心灵。我特别不能忘却那支太不一般的小乐队，他们不理会周围的变化，始终平静地演奏着美妙的乐曲，直到平静地没入冰冷的大海。我只有一个感受：多了不起的一群人啊，和他们演奏的乐曲一样，永生，不朽。
我再次和TITANIC晤面，已是走出大学校门参加工作以后。那部译作《冰海沉船》的影片，把我小时借助文字想像的情景，那么真切地展现在我眼前，给予我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生命震撼。我诧异日薄西山的西方居然拿出了如此充满生命力的精神产品。我内心难得地有了平时观赏剧目时少有的波涛汹涌。我透过无情的海难，可怕的死亡，感受到了生命的庄严、品格的崇高和真情的无价。那七位平静演奏乐曲、平静走向死亡的乐师，那么有震撼力地向我阐释了人生的价值和生命的意义。我深深地被折服了。我记住了沉船的名字：铁达尼。
我十分珍惜这有如空谷足音般的艺术享受。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在走过了狂热和饥馑以后，我们总算有了一阵相对宽松的舒畅。我始终未忘那时品味到的天籁之音：我特钟情那清新的越调，在缠绵的琴声里，融合了一个翩翩化蝶的美丽传说；我还沉迷于遥远北方飘来的抒情旋律，品尝从深夜花园里散发出的生活的静谧和甜美。它们仿佛是几滴晶莹的水珠，在被进行曲掀起的狂涛怒浪的裹挟中，努力展示着自己的美好。我们听惯“怒火燃烧，吼声震天”的耳朵，格外珍惜这别具情韵的真纯。我们轻轻地哼唱和诉说，那是心灵特别舒畅的时刻。今天的年轻人早已习惯了生活中的丰富多彩，谁会相信往昔曾经有过如此般的单调呢？
我实在难忘那时看罢沉船以后的余波——不是在冰海之上，而是在现实生活的大海之上。生活里有限的宽松太快地消失了。一部话剧教育大家，千万不要忘记：打野鸭子也能打出阶级斗争。于是，生活中的细微末节便都有了火药味。走出单调便是异端。翩翩化蝶，那是消磨革命斗志；静夜吟唱，那是修正主义情调；冰海沉船，更有“阶级调和‘、”人性论“等一枚枚的钢钉，无情地钉在了”铁达尼“的躯壳上。进行曲的怒涛，彻底打碎了被视为异端的水珠。我们这些陶醉者自然要付出陶醉的代价。无休止的批判，不啻是又一场海难，我好像也沉入到冰海之中去了。
时序已近新旧世纪之交，此刻我有幸与TITANIC有了第三次的晤面。场面宏大的《泰坦尼克号》，唤回了我在无奈中失落的情感。我从它船头激起的浪花里，自然地寻找到了我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生活的水珠。感谢生活，此刻我有幸在轻松自在之中重续旧梦。一切那么熟悉，一切又那么陌生。从“铁达尼”到“泰坦尼克”，我感觉这绝不单是译名的简单改变，人们一再演绎这场海难，表明那种在灾难面前人性闪耀的光芒世代永恒璀灿。熟悉的情节依然让我感动，七位乐师又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又从演奏中感悟到人生的庄严和崇高。我再一次获得了 无以名状的感动。影片中或虚或实的创造，无不令我叹为观止。我看到了那个与海洋之星相连的少男少女的生死恋情，这是前所未有的虚构的情节。它表现得很美，产生了强化灾难深重与展示人性真纯和美丽的艺术效果。我欣然认同了它。我还看到了同样前所未有的真实的画面：TITANIC默默无语地安息在深深的海底，它在八十多年以后第一次展露自己的真容。最新科技摄取的是现实的存在，它的残躯令人扼腕。影片中虚和实如此精妙的组合，给予我们太多的追思和神往。今天，我们已有自由的思索空间，真情不再折翼，真情终于回归，终于有了可以展示自我价值的理想生活环境。我知道，有的年轻人钟情于影片中的爱情，而不在意透过爱情去深味海难。年轻的他们，以与我们不尽同的视角品尝TITANIC，这也是青春的生命对生活的一种解读吧。人总会一步步走向成熟，总会领悟到那浪漫爱情的终结中所蕴藏的悲剧意义。
啊，TITANIC! 与我三次相晤的好伙伴，在你的身上注进了我人生中太多的忧愁和欢乐。你的不幸原因至今众说纷纭，我无从解说。我只知道，你的身躯已沉沦在夜色茫茫的冰海之中。我还知道，与你相连的我的曾经的生活，无论是布满阴霾还是洒满阳光，却都已长 留在我的心海之上，永远不会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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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下面是刘老师发给陈正明的e-mail
正明：在我返汉治病前夕，把我一篇多年前写的、近年有所修改的文字托你转发，借以寄托我对生活的希望依然如故，生命的阳光依然灿烂。乐观面对，做一个无畏的勇者！
刘隆凯
2012-09-17 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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