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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过后,他成了户外圈的 “第一”

2013年12月17日,河北崇礼万龙滑雪场。凯乐石创始人钟承湛站在山顶,俯视着脚下漫长的雪道,心想着:滑完这趟就该收板了,得好好享受今天的最后一滑。此时,这个户外老玩家还没有意识到,数分钟后,他的生活将经历一场浩大的撕裂、重组,在给自己的人生带来巨变的同时,也让中国户外圈出现新的光亮。


 

失去自由 

那次滑雪是钟承湛所属的“快乐滑雪队”的集体活动,经过一整天的滑雪后,他完全进入亢奋状态。在高落差的漫长雪道上,老钟就像一只摆脱镣铐的雄鹰,从山顶一跃而下,飞驰在属于自己的航线上,滑到兴奋时还朝天大喊“自由啦,自由啦,come on!”而在他驾轻就熟地调整身体,转过一个弯,为下一个转身做准备时,脚下的雪板竟然毫无征兆地瞬间脱离。就在那一秒,他完全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强大的离心力把他抛出雪道,狠狠地砸到树上。几秒钟后,周围的人,快乐滑雪队的队员们,如同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雪崩,他们远远地看到老钟静静地躺在路旁,没有任何挪动,没有任何声音。所有人奋力奔向老钟,大家都不知道这次摔倒会给老钟带来什么。

队员大骆是老钟的老朋友,他一边叫喊着“打电话!给救援打电话!”,一边趟过雪地,第一个跑到老钟身边,趴下来查看伤情。地上的老钟躺着一动不动,大骆小心翼翼地拉下他的围脖,看到了一张虚弱的脸:绛紫色的皮肤上,散落着雪跟水的混合物,疲倦又狼狈,微微张开的嘴里弱弱地往外吐着气,形成一股股白雾,整个状态虽然无力,但意识还算清醒。大骆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半,起码应该不会有生命安全。

 “手能动吗?”大骆细声问老钟。他轻微动了动手,只说左臂有些疼。

“脖子能动吗?”老钟稍稍转了转脖子,问题也不大。

“脚能动吗?”老钟没有反应。

“脚动一动。”老钟依然没有动静。

几秒的沉默后,老钟答了话“我两个脚没有知觉。”这一声回答,如同夹杂雪块的冰水,倾盆而下泼在队员们的心里。

老钟当天就被送到了北京的医院,雪友们开始发动自己所有的同学、朋友,想帮他联系最好的医生,整个快乐滑雪队都在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大碍。病床上,老钟的身体被剧烈的疼痛搅动,表情开始变得扭曲,嘴里间断地流出呻吟声,他提起力气跟床边的雪友老白说“我的手好冷,你帮我捂一下手。”这话听得老白心里一激灵,他立马伸手去帮老钟焐热。当两个男人的糙手,紧紧捂在一起时,老白只觉得,掌上的那股冰冷感顺着手臂爬到胸前扎进了心里,让人觉得好无助。“从小到大,我从未像那样无助过”老白心里这样想着。


 一番周折后,雪友们找来了全中国最好的医生,给老钟做了一台完美的手术,最大限度地修复了他的身体。但由于腰椎骨折,老钟高位截瘫,医生说,他的下半生很可能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听到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沉默了,而一个七十岁的德国老人倒默默自责起来。这个老人名叫克诺特·耶格,他在快乐滑雪队,甚至整个户外圈都是一个老资历。他是中国户外产业的拓荒者,是一个滑雪老手,更是老钟、大骆等人的滑雪老师。看到自己的学生受伤,耶格感到特别愧疚,他责怪自己,作为经验最丰富的人,为什么没有控制好大局?为什么没有及时劝老钟注意安全?为什么没有提醒他检查好雪板固定器,以至于固定器中途脱落酿成意外……他把这场事故的错归到了自己身上,陷入深深的自责里,他特别希望能够帮老钟再做点什么。 


寻找希望 

做完手术醒来,老钟的状态异常冷静,他默默拿过自己的平板电脑,打开搜索引擎,检索了好几个关键词:瘫痪滑雪 受伤……他一页一页地翻看,仔细地寻找。这个刚刚经历过生死的人,醒来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还能不能滑雪。不多时,老钟翻到一个视频,让他眼中露出了光。视频中一个男子的下半身被塞进保护套里牢牢固定,保护套下方连接着一块雪板,雪板看起来非常窄,似乎很难维持它的稳定。男子左右手各拿一个特制的手杖,自如地调控着前进的方向在雪地上滑行。看到视频的那一刻,老钟紧紧揪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自己的下半生,有盼头了。

回到广州,老钟一边疗养身体,一边适应新的生活,人还没出院,自己的摩托车就已改装完毕,随意可以载着他翻山越岭。回家后,他每周都会骑一次摩托车,在机车轰鸣,疾风拂面中,他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无法行走的人,两侧飞速划过的楼宇、田野、小路,让老钟在那一刻回到了过去,仿佛自己依然四肢健全。有人问他,就不能下下象棋,喝喝咖啡,喝喝茶吗,一个残疾人,何必还要出去野?每个户外人都被问过类似的问题,你我都有自己的答案,但瘫痪的老钟被问倒了,他得静下来,试着跟自己对话:

 

“下棋、喝茶、喝咖啡?那是我吗?

不是!

如果我不再是我,那我将会是谁呢?

我不知道。

我都找不到我自己了,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

 

绕来绕去,这个问题就变得太“哲学”了。老钟没有明确的答案,他只知道,户外能让他感受到他还是自己,他还是钟承湛。户外不是他的爱好,户外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方式。明确了这一点后,老钟再也没有犹豫,他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他要接着滑雪!

听闻老钟的决定,快乐滑雪队的成员都为他高兴,大伙儿四处打听,把世界各地与残疾人滑雪有关的讯息,都堆到了老钟面前。之前一直深深自责的老耶格尤为积极,他抽出大把时间,联系欧洲的教练,张罗各种学滑雪的事,希望能帮老钟重回雪道。事实上,耶格和老钟俩人,分明就是生意上的对手,本应是互相竞争,想尽办法把对方打败的状态。但这两个相差三十多岁的竞争对手,却在户外活动中成了师徒,成了忘年交,以至于老钟谈起耶格这个人,都将他视为“不可缺少的人生一部分”。

 

2014年底,耶格经过一番努力,联系到德国的残奥会冠军Martin,敲定他来教老钟坐式滑雪。虽然耶格已是一把年纪,还有各种工作缠身,但他依然细致地安排行程,打理琐事,还专门抽出空来,要陪着老钟前往欧洲。他想象着,自己若能亲眼看到老钟重回雪场,看到他在雪道上飞驰,划起一片雪雾,又一次高喊“自由啦、自由啦、come on”,那将是一件多么温暖人心的事。但生活总爱给人那么多的遗憾,耶格的希望永远地落空了,他……再也没有机会……看到老钟滑雪了…… 


耶格离世 

2015年2月1日,一个重磅消息砸懵了中国户外圈:1月31日晚,派格创始人,亚洲户外展及亚洲自行车展创始人克诺特·耶格先生,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享年72岁。作为欧洲和中国户外产业的奠基人与引导者,作为中国户外行业的传奇人物,耶格的离世让大家感到震惊。一切太突然,圈里人都没有心理准备,快乐滑雪队的队友们一片茫然,老钟更是完全无法承认这个事实:刚刚的ISPO上,大伙说起“再滑20年”的愿景,耶格还一脸笑容地应和;前两个月,帮老钟张罗滑雪课程时,他更是精神抖擞,忙里忙外……怎么才转了个身,人就不在了?一时间,老钟的心里面灌进了好多股情绪:震惊、悲痛、怀念……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心情再去想其它的事情,他跟大骆商量,决定不去欧洲学滑雪了。

大伙儿默默神伤,为耶格的追悼会做着准备,想送他最后一程。在这个过程中,耶格离世的细节也渐渐清晰,那天晚上的情境浮现出来:1月31日晚8点,耶格写着生命里最后一封邮件,信中敲定老钟滑雪的行程,细化了所有的时间安排、活动安排,他认真地核对完一切,把邮件发给教练Martin,默默地合上电脑,躺在了沙发上。然后,心脏病就这么突然发作了……

 

原来,耶格离世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帮老钟重回雪道,他用生命中最后一点时光,为自己的学生铺就再次飞翔的道路。这个细节,在老钟的心上狠狠打了一拳,他不知道是应该觉得温暖,还是悲伤。只是默默地下定决心,不能让耶格最后的心愿落空,不能让这番努力白费,滑雪的计划,还是得继续。 

 

重回雪道 

按照耶格之前的安排,老钟在数位好友的陪伴下来到奥地利,跟随残奥会冠军Martin学习坐式滑雪。当一行人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雄心勃勃地赶到雪场,要为老钟开启新的人生时……哗!一场暴风雪劈头盖脸砸下来,掩埋了整个雪场,积雪厚度直接达到了1米,连雪道都上不了了。坏天气算不上什么麻烦,老钟还能在小土坡上先适应适应设备,真正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坐式滑雪的难度,那已经远远超出了事先的想象:他的双腿被塞进保护套牢牢固定住,整个人坐在保护套中弓着身子控制方向,两个特制的手杖可以辅助他发力。下滑时,由于双腿没有知觉,保持稳定都是个大难题。老钟小心翼翼地调整身体,勉勉强强滑出几米,已经有些颤颤巍巍。他越努力地想要控制住重心,就越觉得抓不准方向,直到完全掌控不住,一头栽进了雪里。1米厚的积雪,直接盖住老钟的头,渗进他的脖子里,蔓延出一丝冰凉的气儿勒得人难受。老钟挣扎了一下,试图自己坐起来,却发现并没有这个能力。此时,他只能埋在积雪中一动不动,静静等待助手把自己拉起来……等待的那十几秒,雪里的老钟都快要掉眼泪了,他失落极了,他觉得这一刻好没尊严。这个登遍名山大川的户外达人,这个创立了国内一流品牌的知名企业家,曾是那么的意气风发,风采奕奕,现如今,只能躺在雪地里等着别人来扶自己。如此强烈的对比,放到谁身上都没法接受。

又试了几遍,老钟反反复复地摔倒,栽进雪地,瘫痪的他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挫败感掩埋,完全没有了动力。大骆抓住老钟小心翼翼地拉起来,帮他坐稳,拍了拍衣服上的雪,他在老钟耳边说了一句话:“老钟,耶格一定在旁边看着你呢。”听到这话,老钟黯淡的眼神又有了些光彩。他深知,这是老师送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没有道理不好好珍惜。

那两天,老天爷一点都不给面子,疯狂地撒落着鹅毛大雪,老钟在小土坡上摔了一遍又一遍,在雪地里挣扎了一次又一次,折腾了整整两天,依旧没抓住一点头绪。同样作为残疾人的教练Martin,看着老钟沮丧的脸,满眼真诚地说:“你还没哭,算是很厉害的了。很多人还没走到这一步,就已经哭了。”

直到第三天,一切忽然有了变化。或许是因为前两天的训练已经产生了肌肉记忆,刚刚踏上雪道的老钟,居然就能正常地滑雪了。他用雪杖支撑地面调整平衡,自如地滑向山下,顺利地控制住每一次转弯,神情虽然紧张,动作虽然不娴熟,但已算是找到了窍门。这样的学习速度让Martin都有些惊讶,他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上手,他鼓励老钟回国后继续练习,可以在2022年北京冬奥会时参加残奥会。

 

两年后……

时间跳转到2017年初,阔别3年的老钟,终于要回归快乐滑雪队。松花湖滑雪场上,雪友们静待着他的归来,期盼着与他在雪道上再次共舞。此时的老钟,已是声名在外的残疾人滑雪手,不仅自己玩出了新高度,还肩负着残疾人运动的宣传责任,帮助组建残疾人滑雪队。从目前的资料来看,他是第一个掌握坐式滑雪的中国籍运动员,也很有希望在2022年代表国家参战残奥会。3年前的那场灾难,给了他圆梦奥运的机会,也影响了其他残疾人,越来越多梦碎的人在户外世界里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雪道上,老钟操纵手杖向山下滑行,雪友们跟在身后,默默为他保驾护航。回首过往的3年,兄弟们帮自己找大夫,满世界询问坐式滑雪的信息,还抽出空来陪自己去学滑雪,老钟只觉得心头一阵热乎,他感念这帮哥们的情谊,也禁不住念想着,耶格若是没走该多好。

此时,一旁的大骆正指挥着其他人的动作,叫着“往下压,往下压,重心压低。”听到那指导方式,雪友们觉得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和当年的耶格一模一样。那个快乐老头虽然走了,但他教的东西却还在队里流转,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于快乐滑雪队。那一天,队员们都觉得,耶格一定在大伙儿身边,他参与了这场活动,陪他们滑了一整天的雪……

 

“你是那颗星星,

我是你旁边的这颗星,

我的整个轨迹都是被你影响。

即使有一天这颗星星熄灭了,

它变成了看不见的东西,

它依然在影响着我的轨迹。

你的出现永远改变着我的星轨,

无论你在哪里。”

 

今天是2018年1月31日,耶格先生逝世3周年纪念日。

本文,为纯粹的户外友谊而作。

 

附:

老白说过这么一段话,我很赞同:“刚开始接触户外人的时候,我是一个商人,会去衡量一些东西,那时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甚至有一些偏颇的看法。但是当我遇到这些人,经过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后我发现,户外人身上有非常纯净的一些东西。如果你出差也好,干什么事也好,当你发现自己身边有一个户外人的时候,你会觉得心里面很踏实。”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分享你与兄弟们的故事,转发文章时,请一定记得@他们。


2018年2月,讲述钟承湛从受伤到重生的纪录片《垂直攀登》将在CCTV9    2月9号22点播出播出,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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