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05月29日 14 ：周末·纪事
一周五场、中午演出、票价10元、免费提供一杯茶饮，这样的音乐会，在传统乐迷看来简直称得上“大胆”。
3年前，一个名叫“音乐午茶”的公益项目，就这样“大胆”突破了人们对音乐会的想象。每个工作日的中午，茶香伴着乐音弥漫在上海音乐厅的南厅里，吸引许多普通人走进了原本遥远的艺术世界。
人与音乐、人与人的故事，随着旋律在“音乐客厅”里上演。
■本报记者 陈俊珺
第一杯音乐午茶，在现场工作人员的五味杂陈中结束了
中午11点30分，上海音乐厅音乐午茶的入场时间，礼宾员王喆向门外望了一眼，看到等候的人群中一张张熟悉的笑脸。
“张阿姨，您今天来得早啊。”“王叔叔，好几天没看到您来了。”一边和观众打招呼，王喆一边为他们递上饮料。
在上海音乐厅这个可容纳百余观众的南厅里，古典风格的座椅与茶几，以舒适的姿态摆放着。音乐午茶的座位并不固定，但老听众们大都有心仪的“专座”。入场不到十分钟，虚席难觅。
中午12点，演出正式开始。三位身着中式礼服的年轻演奏家走上台前，为观众们一一介绍自己演奏的乐器：琵琶、古筝与中阮。
乐声起，一首民俗曲风的《满庭芳》在音乐午茶时间荡漾开来。
台下，有人凝神注视舞台，有人和着节拍点着头。没有窃窃私语，没有人端起茶杯，也没有人举起手机，只待一曲结束，掌声阵阵。秩序井然，心情陶然，透着一种对演奏者和音乐的尊重与喜爱。
王喆默默地站在一旁，眼前的这一幕是3年前的他和同事们所想象不到的。
2011年底，上海音乐厅酝酿推出能吸引更多市民欣赏经典音乐的项目。虽然老牌公益品牌——星期广播音乐会已经拥有了一大批忠实粉丝，但在副总经理方靓看来，每周一次的普及音乐会已不能满足越来越多听众对高雅艺术的需求。轻松、亲民的音乐午茶创意，应运而生。
不过，一直到音乐午茶的首演消息发布前，负责音乐午茶项目的工作人员内心还有几分忐忑，不是晚上、不是双休日，工作日的午间1小时，会有那么多人来听音乐会吗？
第一天演出音乐厅门外早早排起的长队，才刚刚打消了他们这份忐忑，另一种忐忑，很快就在演出现场“上演”了。工作人员发现，观众们对音乐午茶的理解，与音乐厅的初衷是有距离的。那些忙着喝茶、交头接耳的观众，似乎不是来听音乐的，而只是把音乐当成了一个聚会的背景而已。
这让当时初来音乐厅实习的90后王喆，为了维持现场秩序忙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至今不知从这第一杯音乐午茶里，观众们品出了什么味道，但始终记得它是在现场工作人员们的五味杂陈中结束的。
音乐会结束后，方靓迅速与场务部、节目部等部门协商，想办法应对排队的长龙、改进现场服务流程、请专人讲解音乐会礼仪、策划更适合大众口味的演出，对音乐午茶进行调整，让音乐午茶成为真正的精神午茶。
“一段时间不听，日子就过得没味道”
及时调整后的音乐午茶，几乎场场爆满，现场秩序也逐渐好转，一切都在朝着策划团队所希望的那样发展。
但是还有“想不到”。这个最初设想在午休时间为周边白领普及艺术的音乐午茶，意外地成了中老年人喜爱的“音乐客厅”。
退休教师王先生三年前偶然路过上海音乐厅时，看到了音乐午茶的海报，便想进来听听看。这个偶然的一听，让他从此成了音乐午茶的常客。3年来，他在这里听到了各种形式的音乐，见到了许多演奏家。最令他兴奋的是音乐“大咖”们的惊艳登场，在这杯只要十元的音乐午茶里，他见过杨学进、陈钢、潘寅林、俞丽拿……
从自己一个人来听，到携太太一起来，再到抱上外孙女，乃至领着一家人来，每次来听音乐午茶，他们都会悉心装扮一番。他们说，只要来这里，这一天就如同节日。
在音乐午茶，王老师一家还结识了一批音乐爱好者，他们大都和他一样，对音乐从陌生到热爱，对音乐午茶从好奇到依恋。
他们热爱这里的音乐，也倾心于这里轻松的氛围。没有高高在上的舞台，没有晦涩难懂的旋律，演员离观众那么近，休息时还可以与他们交流。
为了让入门者避免云里雾里的尴尬，音乐午茶每年都会安排系列相关的讲座，在曲目开演前，演奏家本人还会做一些生动的讲解。
曾多次在音乐午茶担任主持和讲解的知名乐评人李严欢，有一天在地铁里被一位陌生的中年女子叫住，“侬是那个音乐午茶报幕的吧？”他下意识地点点头。
“春节过完了，音乐午茶哪天开始啊？我想早点订票”。
李严欢告诉她，过两天就开演，现在就可以订票了。
中年女子高兴地说：“这个活动办得真好。我经常来听的，要是一段时间不来，就会觉得日子过得没味道……”
除了音乐午茶，李严欢还在不少与古典音乐相关的活动和讲座中客串主持或讲解，但被叫不出自己名字的观众认出来，还是头一遭。尽管他是观众口中那个“报幕的”，但这一幕足以让他惊喜。
感谢音乐午茶，是胡爷爷最后的愿望
随着越来越多的“音乐路人”被领进了音乐的世界，起初总是忙于维持秩序的王喆，也渐渐不必紧绷神经随时准备“灭火”。
他说自己喜欢中午的这项工作，甚至超过了晚上在大厅的礼宾工作。音乐午茶演出结束或中场休息时，叔叔阿姨们都爱跟他和他的同事们聊天，聊与音乐午茶有关的话题，也聊各种音乐午茶外的话题，亲切随意地如同家人。
2014年的一次演出结束后，几位老观众不约而同地向王喆打听：“老胡最近怎么样，他身体好一点没有？”
大家口中的老胡，是音乐午茶的忠实粉丝，几乎天天都准时出现在午茶时间。老胡患有糖尿病，不能喝咖啡。王喆很快就记住了他的情况，每次不用老胡开口，就主动递上一杯茶。从这一杯茶的细心开始，老胡与王喆渐渐有了更多的交流，从谈论演出曲目到闲话家长，两人成了忘年交。
当有时王喆因为劝阻观看演出的观众不要拍照或交谈而遭到白眼时，老胡会在演出结束后安慰他。听说王喆生病了，老胡过几天便会带着水果来，趁人不注意悄悄塞给他，王喆不肯收，他又在门外等他下班，再硬塞给他。
在王喆心里，早已把老胡视作了自己的爷爷。
可是爷爷病了，竟没有让他知道。
有一天刚上班，同事告诉王喆，昨天接到了一位护士打来的电话，说老胡因为糖尿病并发症住院了，在病房里很想念王喆，想和他说说话。
那天恰巧是王喆的休息日，他没能接到那个电话。而电话里那位护士没有告知老胡住院的医院，王喆也不知去哪里探望。
一连几周，心里牵挂着胡爷爷的王喆，在音乐午茶时眼睛总是不经意地向他常坐的那个位子望去。王喆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可最终等来的却是老人的儿子，而他带来的是胡爷爷去世的消息，还有一个果篮。
买个果篮送给上海音乐厅的王喆，感谢上海音乐厅，是胡爷爷的遗愿。他告诉儿子，一定要代表他感谢音乐午茶给自己带来的快乐与安慰。
音乐午茶里氤氲的艺术梦，比音乐本身更动人
在音乐午茶开办之初，李严欢曾对这种大胆的形式表示担忧，一周演5天，一个月就是20场，即使观众有这么大的需求，那么多演奏家从哪里请？组织的工作量这么大，票价还这么低，能坚持下来吗？他对方靓坦言，我估计过一段时间就会从天天演变成一周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
但3年多来，这杯午茶出乎意料，越烹越香，不仅让许多观众喝上了瘾，还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艺术家。
舞台虽小、票价虽低，但对观众负责，是登上这个舞台的艺术家们的默契。
上海爱乐乐团大提琴副首席梁松是音乐午茶的常客，第一次登上这个舞台，他就爱上了这里。理由很简单：你离观众那么近，你能感受到他们是真心在聆听。
因为这份观众的真诚，音乐午茶成了梁松特别喜欢来的地方，尽管来这里演出几乎是义务的。
从独奏到重奏，从室内乐作品到与声乐艺术家的合作，他在这个舞台上和观众共同完成了许多艺术上的探索。当演出结束后，和观众聊聊听后的感觉，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2014年10月，上海音乐厅为纪念平移十周年，推出了“十年如一日”系列纪念演出。音乐午茶也特意举行了一场特殊的演出，名为《当我遇见你》。
那天，舞台被安排在了大厅的正中间，观众环绕舞台而坐。梁松深情地奏响了由俄罗斯民歌改编的曲子——《当我遇见你》。
梁松第一次遇见上海音乐厅是2000年，当时的他还是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14年后，他再度选择了当年所演奏的那首曲子。他告诉现场的观众：音乐厅是他的艺术梦开始的地方。
或许，音乐午茶里氤氲的艺术梦，比音乐本身更动人。
2013年夏天，一个名为“棱境”的钢琴三重奏组合第一次登上音乐午茶的舞台。
这是一个新生的组合。1987年出生的大提琴演奏者耿文彬，曾在德国汉堡国立音乐与戏剧大学以“杰出奖”的优异成绩博士毕业。与他同龄的钢琴演奏家朱宛晨，本科时就获得了全国音乐表演最高奖“中国音乐金钟奖”钢琴比赛的第一名。而小提琴演奏者张润崯则是名90后，2013年在国际比赛中获得“最有前途奖”。
为准备那杯属于他们的音乐午茶，当时三位才华横溢的青年艺术家积极进行了排练。从第一次排练“根本不在一块儿”，到音乐午茶时“棱境”折射出多彩的午后时光，午茶的观众给予了他们不加掩饰的赞赏与鼓励。
此后，经过几个月的磨合，他们夺得了全国最高奖项“金钟奖”钢琴与重奏比赛的冠军。载誉而归后，他们再一次回到了音乐午茶的舞台。因为，“是音乐午茶的观众给了我们鼓励，让我们在备战前积累了宝贵的演出经验”。
从音乐午茶出发，如今这三位年轻艺术家的艺术征程已经越走越远。今年，他们应邀参加了“上海之春”的开幕式音乐会，紧接着又将开启在全国的巡演。
从音乐午茶走出来的青年艺术家还有许多。他们在这里举办人生的第一场演奏会，在这里第一次被热情的掌声所包围，然后，这些第一次温暖地陪伴着他们在艺术的路上远行。
在李严欢看来，音乐午茶像是艺术的阶梯，以最亲切的方式吸引普通人一步步迈入艺术的圣殿，也为年轻的艺术家们提供了走向成熟的第一步。在这里，人与艺术共同成长。
人与艺术共同成长，不正是一座城市文化力量成熟而优雅的表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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