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璞说:
“徐志摩那首诗的后两句是——'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陆军璞左边儿的嘴角儿翘起来了,露出了一点儿浅笑。
平静而苦涩的浅笑。
他双手合十,拜佛般的虔诚。
他郑重地看着我说:
“我借徐志摩的这两句诗——送给你——道一声珍重——沙扬娜拉。”
我知道,徐志摩诗句里的“沙扬娜拉”,是日语“再见”的音译。
我打心里,抵触那句“沙扬娜拉”。
我的表情沉了一下儿,岔开了话题儿。
我把话题儿,又转回了《槐花几时开》。
我跟陆军璞说:
“我说你是忸怩作态,还真没错怪你,就是忸——怩作态。你看你扭的,浑身上下就没有不扭的地儿。不过,还行,腰腿儿脖子胯骨轴儿,还都挺活泛的。”
陆军璞唱完了——不对,应该说,他演完了。
陆军璞演完了,神情恢复了常态,也没再提“道一声珍重”和“沙扬娜拉”。
他顺着我的话头儿,笑着说:
“不是活泛,是活现。我今儿个是狗长犄角——出尽了羊(洋)相了。
反正,在你面前儿,我也不怕丢人现眼。哈哈哈哈哈!”
陆军璞放声大笑了一阵儿。
陆军璞这一笑,挺自然。
陆军璞今儿个,总算是开心的笑了一回。
陆军璞这一笑,也真好!
让我又看见了原始的陆军璞,又看见了本真的陆军璞,又看见了小时候儿的陆军璞。
小时候儿的陆军璞,一高兴起来,就犯人来疯儿。
不是模仿话匣子里电影录音的人物,就是模仿话匣子里的评书和快板书,表演给院子里的玩儿伴儿们听。
有时候儿,他还能演“串了台”,把几个段子,张冠李戴的说到一块儿去。
街坊邻居都说他聪明,记性好,学什么像什么。
可就单单他奶奶见不得他这样儿,老说他是有病,说他是“得了话痨啦”。
还有时候儿,陆军璞就学着老天桥儿的杂耍儿,或是打街头儿卖艺的那儿看来的玩艺儿,跟院子里的孩子们一块儿胡乱地耍巴上一气。
这就更触怒了奶奶,一堂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之类的训斥,自然也就少不了了。
最不能让他奶奶容忍的,是大人说话的时候儿,他要是说说自己个儿的想法儿,那可就犯了大忌。
每到这个时候儿,他奶奶就会大声儿地呵斥他:
“去!住口!这儿没你说话的地儿!大人说话,小孩子别多嘴!没规矩!”
即使在场的大人都说他说得对,奶奶也绝不会原谅他。
奶奶始终拿着怹旗人的做派。
虽说没见过奶奶的马上功夫,但是,打孩子的功夫,小陆军璞是领教了的。
训斥之外,少不了再赏赐给小军璞一顿笤帚疙瘩。
小军璞甭管是挨打,还是挨训,都是笔管条直的站着,既不挪窝儿,也不逃跑,更不还嘴。
挨打——甭管怎么打,打得多疼,就是冤枉地打出了眼泪,他也咬着牙,不出声儿,不求饶。
挨训——就给怹一个耳朵,让怹训去。心里自管想自己个儿的心事儿。
小军璞的奶奶训斥小军璞的时候儿,小军璞只能站在那儿听着奶奶训斥。
奶奶训斥小军璞,小军璞不能还嘴。奶奶不让他还嘴。
奶奶不让他还嘴,他就索性来个“死鱼不张嘴儿”。
奶奶让他说话了,他也不说。
当时不说话,过后也不说。
小军璞的拧劲儿,让他奶奶越打越训越生气……
京味儿小说《缘为冰》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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