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跟着陆军璞一块儿吼了起来——
“太阳出来罗——儿,喜洋洋欧——郎罗,挑起扁担郎郎扯——光——扯,上山岗欧——罗罗。
“手里拿把罗——儿,开山斧欧——郎罗,不怕虎豹郎郎扯——光——扯,和豺狼欧——罗罗。
“悬岩陡坎罗——儿,不稀罕欧——郎罗,唱起歌儿郎郎扯——光——扯,忙砍柴欧——罗罗。
“走了一山罗——儿,又一山欧——郎罗,这山去了郎郎扯——光——扯,那山来欧——罗罗。
“只要我们罗——儿,多勤快欧——郎罗,不愁吃来郎郎扯——光——扯,不愁穿欧——罗罗。”
我吼的时候儿,陆军璞吼了头一句儿,就不跟着我吼了。
他给我伴起了舞。
这首歌儿,太适合他了。
他像疯了似的,在那间三十平的客厅里,满厅狂舞,跑来飞去。
太阳出来、挑起扁担、上山岗、手拿开山斧、不怕虎豹和豺狼、攀悬崖、越陡坎、忙砍柴、走了一山又一山、不愁吃来不愁穿……这些歌词儿,都太适合表演了。
六十六岁的陆军璞,疯狂地横跑着,竖跳着。
在这一首歌儿里,他不停地转换着不同的“戏码儿”,变换着不同的角色。
忠字舞连着扁担舞,武二郎跟着黑旋风,攀岩的碰上砍樵的,险道神遇上寿星老儿……最后,他抄起来跟他出门儿穿的逛衣儿挂在一起的红围脖儿,扭起了欢天喜地的大秧歌儿。
这个陆军璞,他可真能编,真能舞,真能折腾。
有的小青年儿,也许不知道“险道神遇上寿星老儿”是怎么档子事儿。
见过过去出殡的老北京人都知道,在出殡的队伍里,有纸人儿纸马。
纸人儿纸马里,有个大高个儿的纸人儿,叫“开路神”。
“开路神”在出殡的纸人儿纸马堆儿里,是打头儿的。
那个打头儿的“开路神”,就是“险道神”。
险道神这个纸人儿,是个大高个儿,身高一丈多,脑袋长三尺,胡子三尺五。红头发,大蓝脸,面目狰狞。身穿红袍,头戴金冠,脚蹬皂靴。
“皂靴”就是黑色儿的靴子。
他左手托着一方大印,右手拿着一杆长戟。身子左右旋转,方天画戟来回舞动,轰着看热闹儿的闲人靠边儿点儿站。
过去有那么一句老话儿,是形容瘦高个儿的。叫——
“长得跟险道神似的,又高又瘦,光骨头没肉”。
可不是嘛,您看,扒了那层纸,就剩下竹竿儿、箭杆儿、细篾儿和绑架子用的稻草了。上哪儿找肉去呀。
您又问了:
“纸糊的险道神,还能挥舞着方天画戟来回转,这倒神了啊?”
其实,那纸人儿是装在一辆木轮儿车上的。
纸人儿的底座儿上,有个联动装置,连着车轱辘哪。
木轮儿车推着一走,车轱辘一转,“险道神”也就跟着来回转起来了。
这出殡队伍里的纸人儿纸马,也用上了机械原理。
这在当时,是冥衣铺糊烧活儿的土科学。
说起险道神这个人物儿,是打《水浒传》里来的,他叫“郁保四”。
《水浒传》里是这样儿形容险道神的:
这个青州郁保四,身长一丈,腰阔数围,绰号“险道神将”,亦作“险道神”。
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地健星险道神郁保四,位居第一百零五位,专一把捧帅字旗。
可在出殡的队伍里,险道神不是“腰阔数围”,而是成了瘦高挑儿。
说到寿星老儿,您不陌生,就是脑门儿上长着一个大肉包儿的老寿星。
有句俗话:
“险道神撞着寿星老儿——你也休说我的长,我也休嫌你的短。”
过去,古人把个儿高的人叫“长子”。跟“长”相对的自然就是“短”。
也就是说,险道神是个大高个儿,寿星老儿是个矬把子。
在民间,这句话也有“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的意思。
要是跟这会儿的陆军璞跳舞扯到一块儿,那动作就是——
“走了一山罗——儿,又一山欧——郎罗,这山去了郎郎扯——光——扯,那山来欧——罗罗。”
表演上山时,身段儿越来越高,高的如同险道神;表演下坡儿时,身子越来越矮,矮的就像寿星老儿……
“走了一山又一山,这山去了那山来……”
——陆军璞的身量儿,也是高了又矮,矮了又高……
京味儿小说《缘为冰》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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