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缘为兵》【四二九】心上叔叔枉断肠

小说连载《缘为兵》（初稿）未完待续

图/文：梁佛心 

    陆军璞在喷头下边儿冲干净了身上的肥皂沫儿，又在那堆趿拉板儿里，找了两只新一点儿的趿拉板儿，踢拉趿拉的走出了池塘。池塘门口儿的服务员，在一摞儿叠的整整齐齐的干浴巾垛上拿下一条洁白的浴巾，“啪”的抖开，披在了陆军璞的肩背上。又用竹夹子在白色儿的保温桶里，夹出一个刚蒸出来的手巾把儿递给陆军璞。

    手巾把儿挺烫，陆军璞接在手里以后，就像拿了一块刚出炉的烤白薯，烫的他在手里左手右手地来回捯腾着。他走到了他的衣筐儿那儿，坐在衣筐儿旁边儿的铺位上，抖落开手巾把儿贴在脸上，搌着脸上的汗，让那湿热的手巾滋润着他的面颊。

    那个对他像亲叔叔一样儿的服务员走了过来，怹指了指他屁股下边儿的铺位，跟他说：“这个人走了，你把衣裳锁到柜子里，歇会儿吧。”澡堂子里每个铺位的枕头旁边儿都有个放衣物的小柜儿，小柜儿上有把小锁儿。柜子面儿做成了小桌儿，上边儿可以放茶壶茶碗或是别的什么小物件儿。

    陆军璞跟那位叔叔说：“谢谢您！不用了，我落落汗儿就走。”服务员叔叔说：“那好，衣裳就在筐里搁着吧，你就在这儿歇着，要是想躺着你就躺一会儿，这会儿人没那么多了。走得多，来的少。”这回那位叔叔跟陆军璞说话不是称呼的“您”，而是说的“你”，陆军璞感到这个“你”特亲切。

    陆军璞没躺到铺位上去，而是身上的汗刚落下去，就自己个儿又拿了一个热手巾把儿，擦了擦身上，开始穿衣裳。他即没像跟他爸爸来的时候儿那样儿，在池子里泡一回，洗一洗，躺一会儿，再去冲一下儿，然后，再穿衣裳回家。

    也不像跟他爷爷来洗澡的时候儿那样儿，得从家里带一点儿茶叶，再买一些小点心儿，搁到小桌儿上。怹在池子里泡上一阵子，就要出来坐一会儿。这时候儿服务员早就把沏好的茶放在小桌儿上了，还把一个茶碗儿扣在茶壶嘴儿上。陆军璞跟他爷爷脸儿对脸儿的坐着，一块儿吃点儿小点心儿，喝点儿茶。吃完了、喝完了、歇够了再去接着泡澡，搓澡，冲澡。

    当然，给爷爷搓澡、打肥皂、冲身上都是陆军璞的活儿。这次泡回来，他爷爷还得再躺一阵子。陆军璞不躺着，他坐在爷爷对面儿的铺位上看书。直到爷爷睡醒了，他们再去简单的冲一下，再回来歇一会儿，才开始穿衣裳，然后打道回府。

    那里的服务员差不多都认识陆军璞的爷爷，别看陆军璞的爷爷住在乡下，穿着对襟儿褂子缅裆裤，在澡堂子里摆的谱儿可不小。说起话儿来老词儿老理儿脱口而出，就是在文革中红卫兵破四旧最厉害的日子里，汇泉的服务员照样儿尊称怹“老先生”，从没改过口。就像那位客人在文革中只唱女起解，不唱样板戏，服务员也不管，客人也不向红卫兵告密一样。汇泉——百分百北京宣南的老百姓浴池！所以，陆军璞的爸爸也只在汇泉唱空城计和玉堂春。

    这当儿，陆军璞穿好了衣裳，看了看衣筐儿里没有东西了，又拿起扔在小桌儿上的已经凉了的手巾把儿，搌了搌脸上的汗，准备家走。服务员叔叔问了他一句：“这就走哇？”他点点头儿说：“我得赶紧家去了。”服务员叔叔非常真诚的、关切的，像是对着自己的孩子似的，按着陆军璞的肩膀儿说：“走吧，以后一个人儿出门在外，要学会自个儿照顾自个儿啊！回北京探亲的时候儿，想着还来咱汇泉泡个澡！啊！”说的时候，怹的嘴唇和声音都有些哆嗦。

    陆军璞的心里咯噔一下儿，他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叔叔的内心，让叔叔难受。他向服务员叔叔鞠了个躬，说了声儿：“谢谢您！”直起腰儿就走了，没敢回头儿再看那位服务员叔叔一眼。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儿有些颤抖的声音：“一位，送客！”接着，他的前边儿又传来了一句清脆的喊声：“一位，慢走！”

    当他走到男部门口儿，门口儿的服务员啪的一声挑起来门帘儿，说：“您慢走，再来您哪！”陆军璞嘴里连声儿的说着：“谢谢您，谢谢您！”同时回过头儿看了一眼那位叔叔服务的位置。那位叔叔正举着挑杆儿，从高杆儿上往下挑一件儿大衣，大衣上还挂着一条围脖儿。

    陆军璞快步走出了汇泉浴池，迎面吹过来一股儿冷风，陆军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裹紧了棉袄，回过身儿，用后背抵御着那股儿寒风。他面对着这个他和他的家人，一直在这里洗澡的澡堂子，面对着这家儿澡堂子窄窄的门脸儿，往后退着走。

    那阵儿风吹过去了，陆军璞转过身儿，跑出了汇泉门脸儿前边儿那条细长的胡同儿，跑到了骡马市大街上，跑过了骡马市大街的马路，跑进了穿堂门儿，穿过穿堂门儿，一口气儿跑回了家。

    院子里很安静，而他们家却很热闹。他开门儿进屋，只见弟弟默默地坐在床上，妹妹抱着奶奶呜呜地哭着，他妈跟他奶奶正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