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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好运”,是母亲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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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22 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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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人生本该顺风顺水。

她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生了我这么一个晦气的拖油瓶。

我的出生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因为我,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我叫郝韵,母亲说是“好运”的意思。

但我运气并不好。

我左脸有个胎记,灰黑色的,半张脸那么大,一出生就有的。

我这张脸谁见谁恶心,亲爹亲爷爷亲奶奶都嫌弃,学校里的同学个个避着我。

我有个响亮的外号,阴阳脸。

这世上唯一觉得我这胎记好看的,大概只有我那傻乎乎的老母亲了。

母亲说,胎记是天使的吻痕,被天使亲过的人才有。

我小时候好骗,听着乐呵呵的,后来开始跟母亲吼。

“天使在哪呢?你再让他过来一趟,把整个村的人都亲一遍!两边脸都亲!给他们整张脸都亲黑!”

这样,他们就不会用石头砸我,就不会说我不吉利,就不会都孤立我。

我吼了几次,母亲开始接受现实。

听说城里做手术能把胎记去掉,她要带我去做手术。

可她哪有钱?

我爹叫郝有财,名字起得响当当,可惜穷得叮当响,家里老鼠都不来。

他是荷花县石泉村出了名的贫困农户,也是最没用的男人,被爷爷奶奶宠坏了,好吃懒做。

母亲嫁过来后,爷爷奶奶也不干活了,家里的活都是母亲干。

每次提到这段经历,母亲总会想到外婆。

她说外婆教她读书识字,是想让她嫁个知识分子,结果她嫁给父亲那土鳖,被生活逼成乡村莽妇。

说起外婆,我一直觉得很惋惜。

外婆是在地主家庭长大的,读书多,故事储备非常厉害。

能讲春秋五霸战国七雄,能讲三国演义杨家将,能讲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能讲盘古开天女娲造人……

放在现在,那妥妥一才女。

可惜命不好,家里成分高,为了少挨批斗,地主女儿嫁给贫下中农,这贫下中农还是个窝囊有家暴的缺德玩意。

外公的缺德事干了不少,败光外婆的嫁妆,因为打赌输给我爷爷,把母亲嫁给我爹那废物,家暴外婆,气死外婆。

母亲叫田立知。

母亲说是天生丽质的意思,出嫁前的母亲,确实是天生丽质,长得像外婆,是周慧敏那类的美女。

出嫁后的母亲,不是丽质,是励志,也是来历劫的。

父亲废人一个,爷爷奶奶不干事只挑毛病,母亲一个人扛起了家里重担。

农忙时耕田种地,农闲时到处找挣钱的门路。

先是跑村里的送葬队当鼓手,刚有模有样的把鼓槌敲得砰砰响,爷爷奶奶和父亲就强迫她放弃。

说家里已经有我这么一个阴阳脸的晦气东西,她还去挣死人的钱,更晦气,说家里风水都被我们娘两毁了。

失去这个收入,母亲听说城里人喜欢吃农村野味,又搞些野味到县城卖。

大冬天挨家挨户地去收,然后骑着破三轮车到城里卖,赚个差价。

最初村里人都嘲笑她,父亲也骂她,说她抛头露面不要脸。

后来确实赚钱了,赚得还不少。

可惜,钱还没在兜里捂热呢,父亲要拿去赌,说他手气顺,晚上梦到财神爷了,能赢把大的。

那天晚上,我记忆特深。

母亲死死护着怀里的钱,说钱是给我治脸的,谁都不能碰,父亲扑上去扇她两个大嘴巴子,直接把她踹地上了。

“治什么治,治好了也是赔钱货!”

他踹了母亲好几脚,扯母亲的头发,掰母亲的手指头,满屋都是母亲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时候,我也是缺德混蛋玩意。

因为奶奶总跟我说,我脸上之所以有这可怕的胎记,是因为母亲怀我的时候乱吃药。

说母亲想要男孩,吃很多怀男孩的偏方,没生出男孩,生出我这么一个怪物。

我一开始没信,可被孤立,被嘲笑得多了,对母亲的恨就上来了。

奶奶说,“村里那么多孩子,怎么就你是阴阳脸?你妈乱吃药害了你。”

我心里赌气,当时没帮她。

后来每每想起这一天,真想给自己两拳。

钱被抢去,她被打得蜷缩在地上一动不能动,最后自己爬回屋,躺了好几天。

伤势好一点后,她跑外婆的坟上坐一天。

外婆在隔壁村。

因为村里有被婆家打跑的媳妇,我当时以为她也要跑,偷偷跟着去了。

她坐在外婆的坟前一直哭,嘴里一直喊娘,说想娘了。

娘,哦,原来她想自己的妈妈了。

可是她没有妈妈了。

没妈的孩子没人疼。

父亲梦里的财神没帮他,又输了个底朝天,母亲养好了伤,还得挣钱。

卖野味这条路已经行不通了。

村里人看她搞这个挣钱,趁她被打的腿瘸出不了门,把她生意抢了。

这条路不通,她又买猪仔养猪。

忙忙碌碌一年,瘦成竹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外婆辛辛苦苦养成的如花似玉大闺女,被折磨成非洲小难民。

她运气不错。

那年猪肉的价格出奇得高,她养了二十头猪,全卖了,够我治脸的手术费,还能剩我一年的学费。

她高兴地出门找买家,回来猪不见了,被父亲偷偷拉走还债了。

那年的粮食也贵,一整年,父亲没下过地,却把卖粮食的钱也偷走了。

母亲气得躺了两天不吃不喝,爬起来要离婚。

那时候村里没人离婚,都觉得离婚丢人,母亲偏要离。

我说肯定离不成,因为老郝家不会舍弃她这么一个免费劳动力和赚钱工具。

结果,我想多了。

母亲还没开口呢,父亲就带着一个怀孕的女人回家了。

女人是镇上的,父亲从母亲手里抢的钱没赌也没还债,都拿去养那女人了。

父亲先逼着母亲离婚,“你自己不肯生男娃娃,怪不了我,你瞅瞅谁家没个带把的,你不生有人生。”

母亲成了村里的笑话,谁见了都要指指点点。

她没生气,很平静地离了婚,带我离开了石泉村。

梅雨季节,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在那天突然放晴了。

母亲用她那双枯瘦的手牵着我,肩膀扛着不轻的行李,坚定地往前走。

“妞妞,妈妈一定挣很多钱,治好你的脸,给你在城里买大房子。”

我小名叫妞妞。

母亲说,我小时候跟小牛一样可爱。

可爱?不,我一点不可爱,我就是一头倔强的蠢牛。

离村的时候,我正好初一,在县里上学,母亲就跟着来县里了。

荷花县,是南北交界处的一个小县城,四季分明,冬冷夏热。

母亲也不傻,当初她被父亲暴打一顿后,留了心眼,这些年偷偷藏了私房钱,不敢藏多,因为奶奶喜欢算账。

到了县里,她租了一个最便宜的老破小房子,付了房租,给我留够学费和生活费,钱没剩多少。

她去饭店刷盘子,后来从刷盘子干到餐馆掌勺的。

餐馆不大,能容下十几人的小馆子。

她是刷盘子的时候,碰上餐馆的大厨离职,主动帮忙顶了几天,客人反馈好,老板直接让她掌勺。

她干了两年,存了点钱就要给我治脸,正巧,餐馆老板身体出了问题,准备把店盘出去回老家,问她要不要接。

很小的店,地理位置不算好,在一条窄巷子里,就五张木制的桌子,老板要价不高。

母亲手里的钱,正好能把店接过来。

她那阵心事重重,我看出她想盘下来,但又想给我治脸。

她其实带我去过县医院,面诊的时候,医生说胎记太大得手术,估算在两万,留疤和后面的养护还不止。

钱给我治脸,她就不能盘店,等回头再挣钱,店就没了。

我跟她说,“你想干就干。”

反正我顶着这张丑脸十几年了,不在乎多两年,她眼光还是挺好的,她看中的一般都能赚钱。

我心里也有盘算,她钱赚多一点,我就能去更好的医院,去北京那些大城市,完全去除的概率应该更大。

她还犹豫,我催着她接了,她很欣慰,说我乖巧懂事。

我其实一点不乖巧,也不懂事。

我的叛逆期很长,从三年级被奶奶洗脑,一直到大三。

母亲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生了我这么一个晦气的拖油瓶。

听说我没出生之前,父亲贪她的样貌,对她很好,爷爷奶奶图她能干活,对她也不算太差,村里人觉得她一朵鲜花插父亲那坨牛粪上,对她也同情。

我的出生,改变了她的命运。

她因为我,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爷爷奶奶嫌我晦气,嚷嚷着把我扔了,她直接跟他们撕破脸。

父亲嫌我晦气,让她再生个儿子,她直接跑计生办做结扎手术,父亲因此在外面找女人生儿子。

村里谁喊我阴阳脸,她直接冲进人家家里,踢凳子拍桌子逼着人家跟我道歉,谁骂我,她骂得更难听,得罪一整个村的人。

好不容易离开那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她才三十多岁,凭她的能力,能过得很好。

她非得管我,非得带着我这个晦气的拖油瓶。

我当初愿意来县里上学,是听说县城的人素质高,觉得他们不会在意我这胎记,结果哪里的人都一样,他们甚至侮辱得更高级。

初中到高中,我跟很多人打过架,母亲经常被叫到学校。

错在我,她就点头哈腰跟人赔礼道歉,错在对方,她就腰板挺直把对方家长骂一顿。

我犯过最严重的错误,是初二,有男生手贱拽我口罩,说我脸上有太极图,我直接拿凳子砸,他还手,我拿圆珠笔差点把他眼睛戳瞎。

事情闹大,母亲赔钱,又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扑通一声跪下,头都磕破,最后直接跪晕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我才得以继续上学。

我被霸凌,被欺负最惨的一次是在高一,我一个打三个,被人从楼梯推下去。

母亲冲到学校,跟那些霸凌人的家长拼命,也是一打三,我们娘两都挺惨,她也失足跌下楼梯。

我没事,她的脸毁了,额头缝了十几针,留疤了,跟我脸上的胎记一样长。

我当时还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我还冷笑,“这下好了,两个都得治脸,要花更多的钱。”

她说她不治,下次存了钱一定给我治。

哪想到,等她又存够了钱,我又没治成。

餐馆的名字叫“立知餐厅”。

母亲本来要用“好运”,我没同意,好运个鬼,运气一点都不好,倒霉透了,我都讨厌郝韵这个名字。

她不会办手续,我带她去的,名字是我大手一挥定的,主要懒的动脑子取,谁的店用谁的名。

立知餐厅开业,母亲的厨艺好,小餐馆虽位置偏僻,但回头客多,桌子不多,每天也是座无虚席。

日子刚好一点,她又出事了。

为了省钱,她每天早上凌晨三点起来,开着二手小电车去批发市场买菜。

我高二这年的荷花县,冬天尤其得冷,冷到出门哈口气都结冰。

那天她去买菜,路面结冰,她在十字路口右转时玩了个漂移侧翻。

凌晨三点的街道半个人影都没有,她躺车下快一个小时,偶尔路过的车辆也未停,幸亏碰上出警返程的两个民警。

医生说她命大,说送去的时候已经昏迷,身体冻僵了,再迟一会,他们就抢不过阎王爷了。

虽然人醒了,但没少遭罪,右腿膝盖半月板断裂,挺严重,得做手术。

手术做了,她也崩溃了。

因为翻车的时候,她又存够了给我治脸的钱,想带我治脸的,结果自己又出事,膝盖的半月板手术前前后后花三万多。

事后她哭半天,说自己真没用。

她怨自己总耽误我,懊恼又愧疚,哭的时候还甩自己两巴掌。

能下床后她更拼命赚钱,餐馆不忙的时候,旁边有新工地,她还做盒饭卖,把自己当机器人使唤。

那拼命劲,恨不能把自己当三个人用,勒紧裤腰带一年的省吃俭用,身上的骨头折腾的都没几两重了,终于又把钱存够。

这次存够了钱,她第一时间带我去医院。

耽误了两年也挺好,这次去的市里的三甲医院,医生说我这是黑色的太田痣,可以用激光,他们医院现在的激光技术比前两年更成熟。

他给我一个方案。

分几次治疗,时间可能很久,第一次结束后,隔三个月再来第二次,后面会隔半年到一年。

最保守的预估时间,就是我大学毕业后才能彻底去掉。

说得牛逼轰轰,我真信了。

我高考没考好。

因为要激光好几次,所以我直接选了市里的大专,方便。

高考没什么遗憾,这已经是我超常发挥了。

我成绩一直不好,这些年只在意胎记了,只顾着怨天尤人,只顾着打架,根本无心学习。

底子太差了,能考个大专是祖坟冒青烟了。

母亲想让我复读,我牛脾气上来冲她发火。

“不要!”

我高中打架的战绩太高,老师和校长把我当红色警报线看着,我成绩又烂,不可能让我回去复读,换学校,又得多一批人喊我阴阳脸。

母亲最后妥协,“也行,大专也好,上学就有出息。”

有出息个鬼。

我报的旅游管理,结果被调剂到餐饮管理,听说这个出来就是干服务员的,谁想干啊。

可惜我申请转专业没成功,学校转专业的名额有限制,有转专业考试和面试,我成绩倒数第二。

大学过得挺糟心,唯一让我心情舒坦的,是激光挺有效果。

大三上学期,我脸上的胎记做了第六次激光,效果很明显,只剩印子了,做完这次,后面再来就是免费的,主要怕复发。

医生说我运气不错,有人跟我一样的次数,印子还很清楚,我的已经看不出来了。

这次做完激光恢复之后,我去了一家知名的连锁餐厅实习。

不是我自夸,胎记没了,我这长相也是村里一枝花,跟母亲出嫁前一样,也有周慧敏那味。

而且我身高167,从小到大没干过活,白白嫩嫩,身姿高挑,绝对是村花那挂的。

有证据。

胎记淡的时候,班里有个男生追我,我没同意,嫌他丑,我来实习,有一同期的帅哥也追我。

按我的审美,他贼帅,所以我偷偷跟小帅哥谈了场恋爱。

我第一次觉得郝韵这名字不错。

郝韵,好运。

难道要胎记没了,好运才能来?我要走运了?

走运个鬼。

实习结束,拿到毕业证,我准备跟小帅哥去更大的城市发展。

晓玲姐一句话,把我留在了荷花县。

“田姨最近总出错,客人点的排骨她做成猪蹄,手里拿着菠菜要熬汤,问我菠菜哪去了,好几个回头客跟她打招呼,她以前都出来跟人家聊天,现在竟然不认识了。”

晓玲姐是母亲招的服务员兼收银员,比我大五岁,公婆和老公在外面跑货时车祸走了,她一个人带四岁的闺女。

听了晓玲姐的话,我当时就懵了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母亲翻车那年,半月板手术做得很顺利,唯一不顺的是她的恢复期。

医生让她静养,她非要早点下床,整个人很焦躁。

我没怎么在意,因为她的脾气就这样,她闲不住,急着挣钱,平时下暴雨,在家躺一天都浑身难受,出不去也得搞一锅油泼辣子。

那时医生提醒我,焦躁的原因很多种,以防万一,等她的膝盖好了,最好带她去做个全身检查。

我真该死啊,我后来忘了这事。

因为她能正常下床后,跟从前一样,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偶尔出门忘了带钥匙,或者去银行存钱忘了带卡,我也没当回事。

我有时候脑子也宕机,笔在手里拿着到处找笔,一熬夜脑子就犯浑,出门裤子都穿反。

我以为她是累的。

我真该死。

我要带她去医院,她给我一张脑CT和脑部核磁共振检查报告。

阿尔茨海默病早期。

母亲今年多大?

42岁。

肯定是误诊了!这病我知道,就是老年痴呆,这不是老年人才得的吗?

我不能接受,母亲倒是坦然。

“我其实半年前就意识到不对劲了,总丢三落四,也有点力不从心,就去医院了。”

我恍然,难怪呢,难怪她半年前招了个学徒,她一向节俭,能自己干的事绝对自己干,我当时还纳闷,餐馆又不大,她那么能干一人,怎么还浪费钱招个学徒呢。

可惜我当时忙着谈恋爱,没在意这事。

我真该死。

母亲有自己的安排。

“本来没想这么早告诉你,现在也不瞒你了,我一直在吃药,情况还没那么糟,等严重的时候,我会自己去养老院。

“餐馆生意不错,我留给你,但是不用你管。你已经长大了,也不爱回来,以后你好好过你的日子,晓玲和何承都是老实人,能信任,他们帮你管着。”

何承就是她招的学徒。

其实也不算学徒,何承比晓玲姐小一岁,高中毕业后,就一直跟着当乡厨的舅舅游走在农村的宴席场所,给舅舅打下手,也有掂锅的时候。

厨艺已经很好了。

何承是晓玲姐老家的邻居,母亲当初要招个有基础的学徒,晓玲姐把何承介绍过来了。

何承确实挺老实的,大概也是自卑。

他小时候发生过意外,左脸烧伤毁容,面积跟我之前的胎记差不多,看着挺渗人的,平时会戴个口罩。

他不想在村里当乡厨,因为要见很多人,他社恐,但找工作没人要他,所以晓玲姐喊他,他就过来了。

母亲提前跟我交代后事的这天,我第一次认真打量她。

她42岁,但她已经苍老的像52岁。

人瘦得跟竹竿似的,穿着我高中时的旧衣服,佝偻着背,鬓间有了白发,大概长年在厨房烟熏火燎,皮肤干燥,毛孔粗大,脸上也长了斑,皱纹明显。

医生说,母亲脑子里有块橡皮擦,记忆在消退,就像一台精密仪器在腐朽,重要的零件在损坏。

时间不等人。

我听明白了,意思就是这些年,给我撑起一片天的巨人,要倒下了。

母亲要倒下了。

我也马上没妈妈了。

这个认知让我一度被噩梦惊醒。

很难受,说不出来的难受,感觉有一只手勒紧了脖子,完全不能呼吸。

胎记的事,我其实早就不怪她了,第一次面诊的时候医生告诉我,胎记跟母亲吃东西没有关系,奶奶的谎言被戳破了。

我只是对她冷漠惯了,一时不知道怎么改变,在学校遭遇的冷眼多,回家也不想说话,就一直维持原状。

我后来想逃离她,是觉得她的爱太沉重了。

她的爱,像石泉村后面的那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她对我越好,我就越不得劲。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缓解,所以我想逃得远远的。

现在好了,我还没逃呢,她马上要把我忘了,她会把我忘了,这世上最疼我的人,要把我忘了。

病情严重了,她还会死。

田立知会死,那么牛逼的田立知,大山都压不垮的田立知,铁打的田立知,要强了一辈子的田立知。

马上要傻了,马上要死了。

不行啊。

我这个晦气的废人可以死,但是田立知不能死。

她死了,天会塌的。

医生说母亲的病治不好,我不信,有钱什么病治不好?

还是穷,我得快点赚钱。

国内治不好去国外,全世界跑一遍,我不信没人能治好田立知。

我决定留在荷花县,不想耽误小帅哥,所以提分手了。

帅哥问我为什么,我说天塌了,我快被压死了,没心思谈情说爱,帅哥咬牙切齿。

“郝韵你真行!”

我的初恋结束。

我留在荷花县,母亲不同意,但她向来干涉不了我的决定,我硬要留,她最后也妥协。

她也只能妥协。

她虽然一直在积极治疗,但病情还是重了些。

决定留下后,我又带她去了市里的三甲医生检查,磁共振结果显示,海马萎缩三级,有认知障碍,已经影响了正常生活。

她开始不记得回家的路,刚吃过饭五分钟,看见餐馆有人来吃饭,又觉得自己没吃,还要吃,一天吃好几次。

有老客户问我脸上的胎记,说家里有亲戚也有,问我在哪去掉的,她一听胎记就急地咬牙,把我往身后扯,拿扫帚要打人。

就像当初在村里,有人指着我喊阴阳脸,她也是这样把我扯后面,要跟人拼命。

她发狠了要打人,我在后面喊她名字。

“田立知!”

她完全没反应。

她记得我,记得我小名叫妞妞,记得我大名叫郝韵,记得我脸上的胎记。

但是她已经把自己忘了,她忘了自己叫什么。

田立知,她叫田立知。

天生丽质的田立知。

亲眼看见她的记忆倒退,我才真正的意识到,田立知真的要倒下了。

巨人郝韵,该站起来了。

我留下后,就把母亲从厨房拉出来了,让何承掌勺,虽然换了厨师,但味道不差,每天都能满员。

满员是因为确实好吃,老客户多,也是因为,店太小了。

我决定换个大点的店面,不然靠这个麻雀窝,存钱存到猴年马月去。

找中介,等了快半年等到一个旺铺,有两层,底下十几张桌子,上面是包厢,旁边是火车总站,斜对面是汽车站,位置极佳。

问价,吓死人,转让费十五万,房租另算。

之前也是餐馆,老板说设备都是换了没多久,又新又齐全,要不是儿子出事急着用这笔钱,他们也不舍得转出去。

我想要,但是我没钱,现在餐馆的账我在管,掐掐算算挤出来最多五万。

不说房租,还差十万,十万得把我卖了。

我真把自己卖了。

何承有套房。

他家里五个孩子,三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他父母长年在外面打工,手里有点积蓄,三个姐姐嫁得都不错,彩礼都留下了,用这些钱给兄弟两在县城买了房。

给他们结婚用的,弟弟已经结了,两儿子了都,就何承因为脸和性格的问题,一直说不妥。

何承喜欢我,我看得出来。

我迫切的需要钱,他也看得出来。

他让晓玲姐帮他传话,说如果我想盘下那家店,他可以把房子卖了,算我们两个的投资,但我得跟他处对象。

对象处就处呗。

钱更重要。

我根本没考虑,直接找到他,问他处对象是什么意思,是谈恋爱还是结婚。

何承红着脸绕半天,说他年纪不小了,家里催他结婚。

我直接拿户口本跟他领证了。

他父母不同意我,觉得母亲是拖油瓶,让媒婆给他说了个邻村离婚带女儿的,他不愿意,跟家里闹了,所以我们连婚礼都没有。

毕业就结婚,且没有婚礼,我应该是我们班第一人,也挺牛的。

寝室几个姐妹听说后,以为他是大帅哥,后来见到了,纷纷沉默。

偷偷问我,“你看着他的脸不害怕吗?”

怕?有什么好怕的,谁还没丑过啊,我以前也丑半边脸。

领过证我才跟母亲说,母亲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我跟她说我结婚了,她愣了很久,问我跟谁结婚了。

何承过去喊她妈,她又愣了一会,看看我再看看何承,最后拉着何承的手说:

“我现在脑子不好喽,我们妞妞摊上我这个妈,命苦,你好好疼她啊。”

她拉着何承的手说半天,第二天就忘了何承是谁。

何承再自我介绍,她又拉着何承的手说半天。

“我们妞妞摊上我这个妈,命苦。”

苦吗?

生活确实挺苦的。

但是她好好活着,我每天能看见她,哪怕有一天,她连妞妞是谁都不记得了,只要她还活着,我都觉得是甜的。

何承的房子卖了三十万。

全给我了。

手里有钱,我先带母亲去了几个大城市,得到的答案都是不能治愈,只能延缓病情发展。

有好心的医生建议我,别到处折腾,出国也是这结果,要学会接受,而且总这么折腾,对病人也不好。

确实,我拉着母亲来回跑,母亲的情绪已经有几次失控,看见医院就跑,我追了好几次,有一次差点追丢。

清醒的时候,她还往养老院跑,大半夜自己偷偷跑过去,自己给自己办手续,还留个纸条,说这辈子没出去玩过,去旅游了。

旅个鬼。

田立知这个女人,身上有一毛钱的余钱,都得花妞妞身上,怎么可能舍得去旅游。

把她从养老院抓回来,我没敢继续折腾,回来把这边的小餐馆转让,新店开业。

位置好就是不一样,客流量确实可以,何承的厨艺也好,从开门到关门没断过人。

餐馆第二年回本,最忙的时候,我怀孕了。

孩子来了就要,都是缘分。

何承的父母顾着家里的两个孙子,又生何承的气,知道我怀孕也没来。

我也没想过靠他们,我自己照顾自己,顺便照顾母亲。

有时候也顾不过来,患难见真情,晓玲姐会帮忙,我怀孕后期,几乎都是晓玲姐撑着我。

我要给她涨工资,她不要,她说她感激母亲。

“我当初带着孩子,一直找不到工作,是田姨收留我,还让我丫头天天去店里玩,给我丫头买玩具和零食,吃饭也不收钱,知道我不容易,开的工资也不低。

“田姨帮我熬过来了,你喊我一声姐,以后有事你就开口,当自家人使唤,不用跟我客气。”

你看,田立知这个傻女人为什么生病?

因为她把她的福报都给我了。

显怀之后,母亲最喜欢摸我的肚子,偶尔清醒的时候,嘴里总念叨一句话。

“天使不要来,天使不要来......”

我生了个女儿,脸上干干净净,没有胎记。

母亲经常盯着孩子的脸看,糊涂的时候只是对一个新生命的好奇,清醒的时候就乐呵呵的。

“天使没来,好好好,没来。”

公婆本来就嫌弃我,知道我生的是女儿,更没来看一眼,特意把何承叫回家,要给我闺女取名何招娣。

招娣,招弟,招你大爷。

我直接把何承踹下床,“叫这个名字就离婚,女儿归我,你找个能生儿子的给你生。”

何承表面答应他亲爹,背后直接把闺女户口上了,叫何茉,我最喜欢的花是茉莉花。

公公后来把何承打一顿,打得挺惨,被踹几脚,尾椎骨撞墙上疼好几天。

何承笑嘻嘻说没事,“招弟确实不好听,咱闺女最重要。”

因为这件事,我对何承彻底改观。

我开始觉得这段婚姻其实也不错,值得好好经营。

可惜我叫郝韵,我运气却不好。

茉茉三岁的时候,餐馆已经盈利稳定了,客流量不减,以前的老客户也会经常过来,一个月的营业额稳定在三十万左右。

我在县里最好的小区买了一套四居室,去年装修好了,最近收拾东西准备搬过去,带着母亲,要分精力。

那几天很累,睡得很早。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日子,接近凌晨时,晓玲姐给我打电话,哭得语不成调。

说晚上四个男人叫一桌的菜,喝了最贵的酒,划拳把桌子弄得乱七八糟,吃完了不买单就走。

何承跟他们起了争执,被喝醉的那个彪形大汉用酒瓶砸了脑袋,砸太阳穴了,酒瓶碎了,那男人又往他肚子上捅了几下。

何承是当场死亡,没留一句话给我。

我想,他是想留口气见我的。

因为医生说,他最后都不肯闭上眼睛。

怎么会不想见我呢。

这两年,我对他可好了,从他给女儿上了户口开始,我对他可好了,我们感情可好了。

他还没等他儿子出生呢。

我又怀孕了。

何承走的时候刚怀一个月,何承知道,他很期待这个孩子。

可惜这孩子没保住。

何承走的第二天,母亲也走了。

小县城这破地方,实在藏不住事,何承出事的消息传到石泉村,传到我那缺德卑鄙,该死的亲爹郝有财耳朵里。

他来索命了。

其实餐馆火了后,郝有财来过两次。

他第二个老婆过不了他家那样的日子,受不了他好吃懒惰,也受不了家里两个没事找事的老人,生了儿子后就跑了。

他终于有了继承他三间土胚房和一堆负债的儿子了,真是恭喜。

儿子被爷爷奶奶宠坏,十几岁就跟人学抽烟喝酒打架,用石头把人眼睛砸瞎,赔了不少,家里欠的债越来越多。

我们过得好了,郝有财想找母亲复婚。

第一次来是去年,我带母亲去看外婆了,没碰上,何承给我打电话,我让他直接把人赶出去了。

第二次被我撞上了,我从厨房拿把刀,直接插他吃饭的碗里了,差点剁了他的手,他怕我,没敢再来。

现在听说何承死了,又跑来献殷勤。

那天是亲朋好友来家中吊唁,我情况不太好,难受得提不上气,心慌得不行,在房间里睡了一会。

母亲本来是陪我在房间的,嫌外面吵,在屋里坐着也焦虑,跟小孩一样耍脾气,到处砸东西。

她现在连我也不认识了,只是偶尔问她妞妞是谁,她说妞妞是她闺女。

我说我就是妞妞,她说不是,很生气,跺着脚说她的妞妞脸上有胎记,说完就开始哭,说妞妞怪她,怪她没钱给她治脸,老凶她。

情绪时好时坏,脾气也越来越大。

有时候会有妄想症,看见郝有财那种脸型和身高的男人,会觉得人家要害她。

那天就是,晓玲姐带她出去,在门口就碰到那该死的男人了。

郝有财知道她糊涂了,想骗她复婚,拽着她要跟她说话。

晓玲姐把母亲扯到身后护着,母亲还是受了惊吓,直接甩开晓玲姐跑了。

她跑得很快。

就像我小时候,每次郝有财赌输了,都会赖我,拿着棍追着我打,我每次都跑到地里找母亲。

母亲会穿过一片金黄色的,沉甸甸的麦子朝我跑过来。

被车撞倒的时候她在想什么?

肯定在想我。

晓玲姐说,她过去的时候就听母亲嘴里一直在念叨,“妞妞不怕,妈妈来了……”

她为什么跑那么快?

因为马路对面,有个父亲在追着闺女打,那女孩跟我小时候一样,扎着两个羊角辫,穿一身粉色的衣服。

她看到了郝有财,受了刺激,把那女孩认成我了。

她想穿过去救我,所以她跑的很快。

快到什么程度?

晓玲姐高中的时候是学校运动会短跑第一,去年也有个人吃饭不给钱,年轻人,晓玲姐追他一条街把人抓住。

那么快的晓玲姐,都没追上母亲。

我想不明白,我以前虽然叛逆,虽然混蛋,但也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是十恶不赦。

为什么我还没死呢,就两脚踏进地狱了。

我刚失去了丈夫,才短短不过一天,我又失去了母亲,同时,失去了第二个孩子。

三条命,我真扛不住,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才醒。

是茉茉的哭声把我最后一缕魂勾回来了。

晓玲姐说,“你要是出事了,茉茉怎么办?”

是啊,我没有妈妈了。

可我又是茉茉的妈妈。

所以哪怕这是地狱,我也得是巨人郝韵。

何承走后,我不敢再进餐馆,进去就想起他。

所以我把餐馆转让了。

毕竟地理位置好,一个卖水煮鱼的老板不怕死过人,压了一点转让费接了。

荷花县我也不想待了,离石泉村太近,开车二十分钟。

虽然我出院后,跑回村里把郝家砸了,郝有财不敢再来,但我怕哪天碰上了,我会拿刀捅死亲爹。

所以我把餐馆转让,把那套四居室也卖了后,带着茉茉去了市里。

立知餐厅曾是母亲的希望,也承载我和何承的梦想,我决定开下去。

晓玲姐知道我要在市里继续开餐馆,把房子卖了,带着闺女也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她,她反而宽慰我。

“我是为了你,主要也是为了我家丫头,市里学校比县里好,我早晚得来,以后我就是你亲姐,咱们都带着丫头好好活。”

确实算亲姐了。

母亲走后,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母亲的后事都是晓玲姐操办的。

要开餐馆,首先得选好位置。

我大学宿舍一姐妹毕业后干半年服务员转行了,去做了房地产中介,现在已经是经理。

她手里有很多商铺,按着我的预算,给我争取了一个市二院附近的铺子,五百多平,租金可以按年付,也可以按季度。

厨师是我高薪挖来的一个老师傅,挖我那初恋帅哥店里的。

他当年没走,还在那家连锁餐厅,已经是门店经理了,我去挖人的时候,帅哥差点用白眼把我翻死。

“郝韵你真行!”

真是对不住,真不是有意,主要当年我在那实习的时候,这老师傅的厨艺真绝了,会各种菜系,尤其擅长营养炖汤,在医院附近正合适。

第一家店,我得请尊大佛回来不是?

能把人挖过来,全靠茉茉,茉茉帮我把师傅老婆拿下了,师傅是老婆奴。

装修,招聘,统一培训,筹备开业,宣传,开业。

餐馆开业的那天中午,坐满了,开门红。

之后越来越红。

不知道是不是否极泰来,我也越来越顺。

店铺有职业经理人,我也没闲着,我报很多班,学管理学法律学语言,能用得着的都学,没课的时候也参加行业聚会,结交了一些人。

社交圈越来越广,各行各业都有朋友,股市行情不错的时候,跟着身边的股神玩股,最牛的一次,五十万翻成五千万,投资也赚得盆满钵满。

三年的时间,立知餐厅在市里开了八家分店,全是旺铺。

这几年真的是顺风顺水,干什么都成功,我都觉得财神爷住我家了。

顺过头了。

忘了有否极泰来,也有泰极生否。

我想把店开到全国的野心才刚刚萌芽,一场突如其来的可怕疫情就席卷了全国,餐饮业受到巨大冲击。

立知餐厅在发展迅速的时期,突然被按下暂停键,损失我差点没扛住,短短几天,总体营业额降60%。

气得我两眼发直,茉茉晚上陪我睡,哄半天都没把我哄好。

后来给我讲两个睡前故事我才睡着了。

我咬牙硬是没关店,配合政府给防控一线和居民提供盒饭,把外卖当救命稻草。

弊端也有,靠着外卖并不能补救亏损,因为跟平台合作需要成本,利润太薄,长远考虑,我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拿下一批旺铺扩张。

身边的人个个惶恐,但我其实没怎么怕,我相信国家能控制住。

而且,很多实体店扛不住关门了,这时候拿旺铺可以低价抄底,我决定捡漏。

饿死胆小的,赚死胆大的。

晓玲姐说我疯了。

我确实疯了,其实我也快穷途末路了,账上的现金撑不了多久,万一疫情持续个几年,我得卖房卖车发工资。

但是富贵险中求,我觉得这是个契机,人就像弹簧,压得越狠反弹越狠,疫情过去,餐饮不可能一直低迷。

高层会议开了一波又一波,有人反对有人支持。

脑子被榨干,一身疲惫的回到家,茉茉过来抱住我。

“妈妈,我相信你。”

我有些恍惚,想起当年,母亲开第一家立知餐厅的时候,肯定也有很多烦心的时候。

可惜,当时我还是个混账的狗东西。

没说一句好听的话,没喊她一声妈。

我真该死。

疫情中扩张,要么倾家荡产,要么盆满钵满,我赌了,但是没那么多钱,所以我打算敞开怀抱,拥抱资本。

这时候让资本介入,其实不算太明智。

我可以低价抄底拿旺铺,资本也可以抄底拿下我,利益的市场,没有人会真的雪中送炭。

但接受他们是唯一的办法,哪怕不趁机扩张,我也快撑不住了,我相信疫情会过去,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

得赌一把。

过程很坎坷,好不容易搭上一个引了外资,财大气粗的合伙人,结果人家不带我玩,嫌我庙小,人家只投头部企业。

连着两个月,我不是在出差的路上就是在酒场。

胃早就喝坏了。

当初结交那帮朋友,攀各层人脉,高尔夫会员卡没少送,酒也没少喝,已经喝伤了,这次直接喝到胃出血。

躺医院的时候,茉茉趴在病床前一直抓着我的手。

“妈妈,你别那么拼,我害怕,我不需要多富足的生活,哪怕一贫如洗,咸菜馒头,只要你在身边,我就觉得生活是甜的。”

“妈妈,我最爱你,你最重要。”

这话真好听啊。

听的我出院后去母亲墓前哭了一场,扇了自己两巴掌。

原来一句话的力量这么大。

茉茉一句妈妈我最爱你,让我觉得浑身都是劲,再累也值了。

当年母亲也是这么为我拼命,可惜我没一句贴己的话,我还觉得她挣钱给我治胎记是应该的。

后来我终于懂事了,我羞于说出口对她的感激和愧疚,等我终于能说了,她已经把我忘了。

我真该死啊。

资本的市场,不是我一个女人几杯酒,一次胃出血就能灌下来的。

当然,也有灌下来的方法。

我灌醉自己,用身体当押金。

成功的男人多喜欢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也有人喜欢征服我这种三十左右事业型的女强人,觉得倍有面。

跟我对接的那头色驴,是两种都要的色痞,喝酒的时候就动手动脚,暗示得很清楚。

明面上的规则行不通,可以玩桌下的游戏,我豁的出去,他就能给我劈开一条路,他说能通过,就有办法让公司通过。

他有办法。

我没办法。

我郝韵还没沦落到做皮肉生意的地步。

我用酒给那驴洗了脸,得了一巴掌,和一段不堪入耳的侮辱性脏话,大概的意思就是:

“你一个死了男人带着孩子的女人,混不出来,识趣的就乖乖听话,不想走这条路,就找个男人嫁了,在家相夫教子,商场是男人玩的地方。”

玩你大爷。

大清早亡了。

大清亡了,我亡不了。

焦头烂额时,国内有资本联合银行发起餐企公益融资,专门给餐饮企业打开急速融资和贷款通道。

瞧瞧,还是中国人靠谱,虽然都是逐利,可能也少不了趁火打个劫,但就是比那头驴强,引了外资就牛上天了,我祝他越长越像驴。

说我混不出来?

我还真混出来了。

疫情中逆势扩张的路没走错,我团队给力,姐妹也给力,帮我用最低的成本拿下了九十多个门店,大多是地段好,人气高的旺铺。

疫情结束,立知餐厅已经有一百多家门店。

自然是比不上那些大企业,但对我而言,已经够炫耀了。

去哪炫耀?

当然是回荷花县。

我给荷花县的教育和扶老项目捐款,给荷花县周边的自然村捐款修路,就是不给石泉村修。

石泉村最穷,到城里的路坑洼不平,下雨全是泥。

不能说全村都不是好人,但我在村里的那几年,没得到过善意。

反倒是隔壁母亲的老家,外婆住过的村子,小时候去,邻居会给糖果,也不会对我的胎记指指点点。

所以我以母亲的名义,给外婆的村子捐了一个学校,学校名就叫田立知小学。

田立知,一身荣誉归乡了。

学校就建在紧挨着石泉村的那条路上,一条马路之隔。

“田立知”三个字,正对石泉村。

郝有财被全村人抱怨后,找县里的记者曝光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我不孝顺,白眼狼。

他的哭戏是影帝级别,估计也是真情实感,他儿子前段时间打架,打死人了,进去吃牢饭了。

他忙活大半辈子,白养一儿子。

他演技很好,我被网暴了一阵。

他不怕丢人,我更不怕,等我被骂到热搜的时候,我也找了记者,首次曝光“立知餐厅”背后的品牌故事。

我从外婆说起,说外婆的遗憾,说外公的缺德和愚蠢,说母亲的悲剧,说我的叛逆和不孝,说郝有财的卑鄙和无耻,说石泉村对我的阴影。

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对不起自己。

本就煽情的一个故事,加上团队背后引导操纵,网友心疼外婆心疼母亲,我那缺德外公和该死的亲爹被骂了整整一个月。

我直接在镜头前骂自己,骂完直接哭晕,用影后的演技,躲过了一次网暴。

主要也是我最后悬崖勒马了。

立知餐厅的热度持续了很久。

趁着热度到外省扩张,扩到正好两百家门店的那天,是何承的忌日,我和茉茉在他墓前坐了一天。

茉茉问我,“妈妈,你爱爸爸吗?”

爱吗?

不知道,只知道他走了后,我遇到过很多比他优秀的男人,追我的不少,但没一个我想嫁的。

隔天就是母亲的忌日,我们又在母亲墓前坐了一天。

我现在也啰嗦了,每次来,都要跟茉茉说以前的事,这次感慨更多。

茉茉说,“妈妈,听起来像你的忏悔录。”

我捏捏她的脸,“是忏悔录,所以你不要学我,趁着我还在,你要好好爱我,好好孝顺我。”

茉茉抱着我撒娇,“我最爱妈妈。”

我揉揉她的脑袋,目光看向母亲,眼泪收不住。

天生丽质的田立知。

对不起,这辈子没抱着你撒个娇。

对不起,这辈子没好好爱你。

妈,对不起。

(《没好好爱你》尤知遇/著完)

播:浅唱/云峥

编辑:阿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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