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录体、对话体、证明体和“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体

有人要我就那个“高考作文题：仙鹤老师说，生存需要的本领不止一种，兔子学不了游泳就学打洞，松鼠学不了游泳就学爬树嘛”做个文。






我中学时，很不擅长做几何题。或者是有几步忘乎所以就推出来了，或者是证到了某个步骤卡住了。这种时候，我就厚厚脸皮，死马当作活马医，随便云山雾罩扯几个定理，然后直接得结论。过程类似于这样：“因为天是蓝的，因为草是绿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啊……五花肉是很好吃的。”

在我看来，扯淡是我的专长，推论是我的短处，所以我一心要找份能发挥我长处的工作。就和高考作文题仙鹤老师说的，生存需要的本领不止一种，兔子学不了游泳就学打洞，松鼠学不了游泳就学爬树嘛。我学不了推论，但可以扯淡，这就叫扬长避短。


后来有段时间，我看书时，发现做学问的人也都很有趣。有的套路，姑且称之为论述体，比如“啊这个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是人类潜意识对母系文化的崇慕表现……”有的套路，姑且称之为语录体，比如“1 歌特式建筑的飞扶垛最好是用瓷砖制作 2 印象派是北方画派对古典主义发起的一次猥亵。”当然这个套路还需要有些专家来为之编织体系。有的套路，姑且称之为对话体，比如“学生问老师：为什么你经常含泪劝告？老师答：文化的重荷时常压迫我的泪腺，而液体是如此轻的材质……”。我最怕的一种，姑且叫做证明党，比如斯宾诺沙先生的《伦理学》。我一翻开就觉得眼冒金星，因为如你所知，这本东西就像一个巨大的几何证明题。斯老师在跟你“因为”“所以”“参见证明XXX”的讨论，这个条理肯定清晰，逻辑肯定严密，但如你所知，大家看着会很累。



但是，虽然我最怕最后一种证明党，但我的老师们却最相信这种。这个问题不言自明。论述体很容易编造谎话和扯淡，语录体很容易虚无缥缈。对话体则很狡猾，如果我编一个对话体谈学问，我会编一个很弱智的假学生，问我自己一些很简单的问题，而把复杂的问题忽略掉。最麻烦的就是最后一种证明党，因为它需要一是一，二是二，一条一条的推，容不得半点马虎。如果我用中学时做几何题的手段来“因为所以，花里胡哨一番，所以结论得出”，肯定蒙不过去。


关于理性逻辑当然有许多争论。关于经验之外的知识是否可以感知，前辈的学人们吵了许多遍。但大体而言，以我所见，知识和学问大体是按照这路数在演变的。最初，许多大学问家是论述体，他们用诗人的天才来构思世界本原，哪里想不通就自己虚拟出几个；后来，有些大学问家是对话体或语录体，他们知道世界规划很难，所以只提一点零星意见。最后，出了这种证明党，他们比较较真，而且很枯燥，但好象比较可信——虽然他们一般会彼此攻击彼此不可信。


这中间我忽略了一种人。他们的做事风格和我高中时差不多。云山雾罩一番，在关键步骤模糊一下，啪就拍出了一个结论。一般来说，他们会先找好一个结论，再拼命往那里套。这种人我不大佩服，因为他们的功夫在于辞藻、扯淡和修饰，比较华而不实，这方面我自认并不差劲。当然，也许他们的目的本不在于求学答问，那就非我所知了。



关于这几种风格的现实应用，我知道一些例子。比如我看新闻，是为了知道真相。我喜欢看一些步骤明晰，采集足够信息源，然后得出结论的新闻，但这样的新闻不可得。大多数的新闻分为以下几种：语录体，即采访几个人，拿到几句话，就得出一个很奇怪的结论（记者在这里扮演了诠释者）；论述体，即某专家出来说一段话，好象他就代表了很多人的意见一样（通常他都代表不了我）。

而最可气的是以下两种：一种是对话体。比如，一群记者坐在下面，但他们的提问是受限制的，这样，回答者就能够挑着问题答。在我看来，这个和中学时的开卷考试也没什么区别，按照我的背诵功力，我也可以当新闻发言人。最后一种，我已经说过了：面对提问说一些比较不靠谱的话，然后毫无因果关系给出一个结论。




我有个朋友是这样劝导我的，他说有些事不能怪新闻。这只能说明别人是聪明的，他们像兔子学不了游泳就学打洞一样，用答非所问的方式蒙混了我们。

因为在我们所处的这片土地上，有好多事本来就不能、不宜、不适合解释的。比如一个孩子问爸爸为什么梅根·福克斯阿姨要用各种方式露出她的胸、腰和屁股，爸爸是打他几巴掌、蒙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变形金刚》、给电脑装个绿坝、给他注射雌性激素，还是撒个善意的谎言“阿姨她很热，老出汗”比较好呢？所以，善意的蒙混虽然比《伦理学》那种东西少点严谨步骤，但却是有益、甜美而且可爱的。因为，善意的蒙混一旦有些逻辑不通说不过去时，就会抖出一句超感性的口号来，我每次都深受感动：

——“毕竟，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