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六岁红

时间到了公元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小日本投降了。

日本人走了，国民党来了。国民党来松州城的接收大员是一位师长，此人叫谢大元。

松州城的人哪见过这么大的官啊，怎么为这个接收大员接风才不失礼节呢，愁坏了商会会长。有人对商会会长说，谢大元是个戏迷。商会会长听说谢大元是戏迷，说，好，咱们就给他包一场戏，接风。谢大元来松州城接收那天，在商会会长撺掇下，松州城的乡绅们在松州城老戏园子包场了一场夜场戏，由三胜戏班演了全本的《玉堂春》为他接风。

三胜戏班有个当红旦角叫六岁红，那天晚上的《玉堂春》就由六岁红挂头牌，演苏三。

六岁红是坤旦，不但扮相俊俏，人长得也好，五官精致，脸皮白里透红，身材细柳高挑，嗓音还好，吐字清脆，行腔逶迤婉转，唱腔一出口，圆润中就透着甜美的亮音儿。

那天晚上开戏后，演到第三场，鴇儿叫道，三姑娘快来接客啊。话音未落，台内传来一声甜脆柔美的念白：来了。

谢大元不愧是老戏迷，一听台内的念白，就对坐在旁边的商会会长说，好，嗓子真甜。等到苏三再出场，唱那段西皮摇板“烟花总要将酬应……”时，谢大元一看六岁红的扮相和身材，惊艳得是目瞪口呆，连连叫好。

散戏后，谢大元对商会会长说，没想到你们松州城还有这么好的旦角啊，等我安顿好了，还要麻烦您请六岁红到师部给弟兄们唱个堂会，犒军嘛。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商会会长连连点头说。

事情过了半个月，谢大元还真把六岁红接去唱堂会了，不过六岁红这一去，就没再回三胜戏班儿，而是留在师部，给谢大元做了姨太太，谢大元在原籍还有三个妻妾，按顺序，六岁红成了谢大元的四姨太。

农历乙酉年十一月初九，是谢大元的生日，谢大元要在生日这天唱堂会。

那天堂会的戏提调，把堂会戏码交给了谢大元，让他看看戏码合适不合适，碰巧六岁红也在场，六岁红看见戏码单子上有她师兄余悦谦的《挑滑车》，马上说，这出戏不好，来一出温戏吧。

您的意思是？戏提调没有明问。

来一出《借伞》吧。六岁红说。

行是行，可是谁演白娘子呢？

有眼无珠，我不行吗？

行，当然行啊，可是您现在是……戏提调说这话时，瞅了瞅谢大元。

怎么，老四犯戏瘾了？好，你就来一回白娘子，也给我助助兴。谢大元说。

回头再说说余悦谦，余悦谦的父亲和六岁红的父亲同是一个科班的师兄弟。因此六岁红和余悦谦是父一辈子一辈的世交，后来他们两个人又来到三胜戏班。一个工文武小生，一个工花旦，戏中经常演对戏，六岁红演貂蝉，余悦谦必演吕布，六岁红演穆桂英，余悦谦必演杨宗保。两个人台上演对戏时，配合默契，入戏入情，台下两个人兄妹相称。

唱堂会那天，在后台化妆时，余悦谦对六岁红说，你真是胡闹。

六岁红说，我乐意。

余悦谦又说，你不该演这出借伞！

六岁红却亲昵地说，师兄，都这么长时间没和你唱戏了，我心里憋得慌。

你呀——嗨。余悦谦摇摇头。

《借伞》是《白蛇传》中的一折。余悦谦虽然顾虑重重，但是一上场，在六岁红情绪感染下，很快入了戏，六岁红更是演得柔肠百转，两个人或念，或舞，或唱，都是默契如故。当戏中演到白娘子登上湖岸，唱那句“莫让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西皮摇板时，六岁红更是两眼秋水脉脉，难舍难分。坐在谢大元身旁的商会会长对谢大元说，六岁红，不，四姨太演得真入戏啊。谢大元一边哼哈都应付着，说，入戏入戏，一边打了个手势，把副官叫到身旁，耳语了几句，然后一挥手，副官走了。

堂会散后，副官来到谢大元的屋子，说，师长，完事了。

嗯，活儿干的干净吗？谢大元问。

干净。

好，你走吧。副官走后，谢大元自言自语道，哼，敢跟我的女人眉来眼去。

副官刚走，六岁红的贴身丫头来了，一进屋就说，老爷，四姨太不见了。

谢大元转过身来，说，她去了该去的地方。

松州城北有条河，叫英金河。

堂会的第二天早上，有人在英金河的下游，发现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两人都被反绑着双手。有认识的人说，这两个人是六岁红和余悦谦。

这之后，谢大元接到了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没等对方说完，谢大元冷冷地说，死了两个臭戏子，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吗？

谢大元使劲儿撂下电话，说道，戏子永远是戏子。

作者 周东明，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赤峰市小小说创委会主任。有小小说散见于《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天津文学》《安徽文学》《草原》《北方文学》等报刊上和金雀坊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