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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洋风
《金瓶梅》三十回是全书的转折节点,也是西门庆人生的高光时刻。
西门庆的事业版图从市井江湖转入官场体制,从商人成为官员,完成了社会阶层的大跃进。
后宅中李瓶儿生下了他的儿子。西门庆是个独生子,妻子娶了两位,小妾纳了无数,孩子只有一个已经嫁人的西门大姐。有个传承家业的儿子是多么重要。
西门庆加官生子,最先写到的是坟地。
西门庆潘金莲大战后酣睡,看坟的张安来找西门庆说话。
“咱家坟隔壁赵寡妇家庄子儿连地要卖,价银三百两。”
隔壁赵寡妇不知何处来,亦不知去何方,无非是孤儿寡母家业衰败,要将庄子连地儿卖。倒了赵家,兴了西门家,反正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荣辱兴衰,周而复始。
这些,兴头头的西门庆自然是不想知道的。
他买了地,东京那边还掉了个官给他做,无他,太师收礼收得太开心了。
太师的口吻,倒像个实诚的生意人,收钱办事关照后续:
“前日那沧州客人王四等之事,我已差人下书,与你巡抚侯爷说了。可见了分上不曾?”
收了礼物送个官:
“累次承你主人费心,无物可伸,如何是好?”
而且还爱屋及乌,连送礼的来保和吴恩典一并做上了官。
这和《红楼梦》中不动声色收了一千二百银子还让贾珍倒欠人情的内相戴权相比,未免有点猴急了。
就像农民想象皇帝的金锄头,市井小说的《金瓶梅》将太师写得如此公平交易,明买明卖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小说还罢,若是现实中,这样不同阶层的想象彼此碰撞,是会产生鲁迅爷爷周介孚那样悲剧的。他派去送礼的仆人陶阿顺不懂官场的默契,当着主考官的客人公开嚷嚷“老爷拿了银子,怎么也该句话或者收条,小人也好回去交差吧?”直接暴露了周介孚贿赂主考官的罪行。
西门庆意外得官暂且不提,眼下他先迎来了李瓶儿肚子里的儿子。
上一年的八月二十李瓶儿嫁入西门家,八月二十三西门庆进她房。眼下已是六月廿二三,若是进门就受孕,孩子也该瓜熟蒂落了。
西门庆和自己屋里的女人一样,对生孩子的时间、忌讳全不知道。当初西门大姐出生,估计他全然不曾留心;屋里女人多,生养过孩子的却没有。这个孩子糊里糊涂地怀上了,西门庆在翡翠轩那回才得知,那时候李瓶儿怀孕差不多九个月了。
九月大的肚子西门庆竟没看出来,要不西门庆眼拙,要不就是李瓶儿不显怀。张竹坡的评点干脆说这孩子是花子虚的鬼胎。
李瓶儿呢,也没什么经验。
接生婆提前约了吗?生产时要用的物事预备了吗?生产后的奶妈提前寻摸了吗?一概没提,按说李瓶儿有钱,西门庆家规矩松,这些事情吴月娘张罗可以,李瓶儿自己张罗也可以。
可李瓶儿看样子没做什么准备。
蔡老娘是小厮风跑请来的,绷接、草纸是从月娘房里拿来救急的,奶娘是薛嫂子闻信儿送来的。
李瓶儿只是安分地等着府里的安排,然后孩子就“呱”的一声养下来了。
这预示着李瓶儿日后的为母姿态。
世人皆说,为母则刚,做了母亲就成了守护孩子对抗世界的铜墙铁壁;其实也有许多人是为母则软,母亲的心被柔弱无助的孩子软化了,牵绊住了,更焦虑更忐忑更不敢对抗世界。
不管怎么说,西门府中这么多年再次听到婴儿的啼声,还是男婴,这值得举家欢庆。
西门庆喜悦简直无处安放:
“晚夕,就在李瓶儿房中歇了,不住来看孩儿。”
妻妾们则要纠结得多,内心酸涩一定是有的,欢呼雀跃的姿态也要做的,唯独潘金莲连表演都没法配合。
“这潘金莲听见生下孩子来了,合家欢喜,乱成一块,越发怒气,迳自去到房里,自闭门户,向床上哭去了。”
明明是怒气,为什么眼泪掉下来?
这大概是潘金莲的最后一滴泪了。
从前花园阳光下“拿起鞋扇,你瞧我的,我瞧你的”,携着手儿,笑嘻嘻走过的明亮岁月灰飞烟灭。
顺利除掉宋惠莲是潘金莲的胜利,也是她的悲哀,她的些许柔软被那肆意膨胀的恶消灭殆尽。
流完这滴泪,她又成了那个十恶不赦无坚不摧的潘金莲,在西门家的后宅里乘风破浪。
此时的西门府里喜盈盈花簇簇,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仿佛这场盛宴永无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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