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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回家!

回家  回家
作者:任秉舜

还没起床,谭淑敏风风火火闯进我的宿舍,见她进来我掩了掩被角。她猛地撩开我的被子:炳顺,快起床,唐山发生了强烈地震!说着把半导体收音机放在我脑头。中央广播电台正在播放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大地震的消息和告唐山各族人民的公开信而且是滚动播放。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稍镇静了一会儿,没顾得眼前的女战友一撩被子坐了起来,把半导体贴在耳旁,一字不落地又听了一遍。完了,完了,唐山毁了。

我家住在唐山市区的老居民区,人口稠密,房屋大都是民国,甚至是清朝时期的建筑,早已破败不堪,我家的四间厢房算来也有七八十年的历史,怎么能扛住大地震呢。想到这里满脑子房倒屋塌、残垣断壁、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象。地震又发生在鬼呲牙(黎明)的时候,父母年逾花甲,身体又不好,如何逃避了强烈的地震,只觉得脑袋发胀,脊梁背发凉。

这时崔长海、张生来到我的宿舍,问我怎么办。因为他俩是我的老乡,他们肯定也惦念着家人。

我说,回家,早些回家也许能帮助父母和家人解决些实际困难。草草吃过早饭,我来到连部,连长、指导员和其它连干部都在连部,正在议论唐山的大地震。见我进来,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我,眼神里透出同情、慰籍。

我要回家。我环顾了各位领导,我有些哽咽,说话的语气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连长张志和沉默了一会儿,说:发生这样的强烈地震,国家一定会采取相应的措施,一定会戒严,怕得是你进不了唐山,再说你一个人走我们也不放心。

不行,我心里乱的很,恨不能立刻到家,我父母和家人不知怎么样了。

指导员说:你回家了,食堂的账目怎么办,你负责的具体工作谁来管。

正说着,崔长海、张生也来到连部请假,连长又沉默了一会,说:你们先回去,容我们商量商量。

回到宿舍,我是坐立不安,心里如同火灼一般。没多大功夫,连长、指导员来到我的宿舍,告诉我,有战友和我同行同意我回家,要我找一个稳重可靠的人代我管理食堂账目。要我回到家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有事和连里保持联系。

回家首先要到团里开具通行证,那时没有通行证就跟现在没有身份证一样寸步难行。我骑上我的专骑一蹦子跋到团部,直奔政治处保密室。保密员小苏正要锁门,我把我来团部的目地跟他说了一遍,他把我让进办公室。他说刚接到主任的口头通知,暂时不给唐山籍的战士开具通行证,又说正准备去开会,大概也有这项内容。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夲厚厚的通行证:通行证就在这儿,而且都是盖上章的,但我不能给你开,怕引起麻烦。说着把通行证放回抽屉,但没有上锁,他把钥匙别在裤带上。我去开会,临走想着把门给我锁上。随后朝我扮了个鬼脸,分明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动手,领导追查下来,通行证是我偷出来的,免得他承担责任。见他走远,我拉开抽屉,拿出通行证,沿着折线扯下三张通行证,一路摧马赶回连里。

代我管理食堂账款的最佳人选是炊事班长,我跟他交代了需要注意的事項,向连长作了汇报并征得同意。

第二天,也就是7月30日,我、崔长海、张生来到师部车队,听售票员说,三天内的班车票已经售完,我说没有座位也行,售票员说,车上实在没有空地儿了,让我想想其它办法。我心里凉透了,地震已经三天了,如果说再等上几天,还有一天一夜的火车,火车是否能到唐山还是个未知数,啥时候能到家啊。

这时一辆解放卡车从苇塘装着高高的苇包晃晃悠悠开进车队大院,汽车停稳,司机从驾驶室跳下来,一看是李思清,思清我们关系很好,我每次去大石寨、乌兰浩特采购食堂所需食材都是搭他的车,我像是见到救星一样朝他奔去。我把我们要回家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说为啥不早言语一声,副驾驶的两个位子已经答应别人了,说等车从大石寨回来,三天后再去大石寨捎上我们。

张生仰头看了看车上的苇包,捅了我一下,他的意思我明白了,我跟思清说,我们可以坐在苇包上,思清的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上面太危险了,车一摇晃会把人甩下去,以前就有人甩下去险些摔死。

我们抓牢绳索不会出事的,如果出事与你毫无关系见我火急的样子,思清说,真拿你没办法。说着走进库房,拿来两个倒链,把车上的苇包进行加固,又找来一把镰刀,攀上车顶,在苇包上一阵割砍,修理出三个坑穴,然后让我们三人到车上试了试,不错,三个坑穴有一尺多深,一人多长,可坐可靠。我说挺好,能到家就行。

回到连里从财务室借支了100块现金,从食堂帐上支出50斤全国粮票,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所需的用品。转天早上,也就是7月31日连里派马车把我们送到师部车队。临行,炊事班长匆匆从食堂跑出来,往我怀里塞了一个书包,嘱咐我路上注意安全,不要着急上火,平安到家。

汽车启动了,我们坐在高高的苇包上左摇右晃,如同正月十五箥箕里的元宵,车没走多远,只觉得脑袋发晕,浑身像散了架,五臟六腹像搅在一了起。随着太阳的升高,随之而来的是毒辣的帜烤,即使闭上眼晴,太阳光透过眼皮如同两个火球刺痛眼球,索性脱下外罩,蒙在脸上,可坚硬的苇茬刺在裸露的皮肤上火烧火燎的疼痛,真是顾头顾不了腚,坚持吧,我咬着牙忍受着,只要能到家就行。

汽车终于到了军马场,到了军马场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军马场是师到大石寨的中转点,不论是班车,卡车都在这儿停靠,喝水吃饭,拉屎撒尿。军马车场设有简易食堂,每天不外乎是又黑又粘的馒头,熬土豆或熬大头菜,没油没水,没滋没味,而且亘古不变,价格高的惊人。凡到军马场吃饭的人见到这里的饭菜没有不皱眉头的。我们探家一般不在这里用餐,吃自己带的食物,讨些水解渴了事。

崔长海打开挎包拿出几个馒头和几个榨菜,跟食堂要了一碗白开水,说实在的就这个也比军马场的饭菜好下咽。我想起从连里出来时,炊事班长塞给我的书包,我攀上车顶把书包拿了下来。书包里有几张用屉布包裹着的葱油饼,十几个煮熟的鸡蛋,几个榨菜和满满的一饭盒炖牛肉。我先给思清一张饼,饼里卷上几块炖牛肉,又给他两个鸡蛋和一块榨菜。思清朝我一笑,把刚买的馒头和熬土豆片推到一旁:还是司务长待遇高,真是人跟人比就得死,货比货就得扔。

吃过午饭,思清跟坐在驾驶室挨着他的人耳语了几句,那哥们很不情願地爬上车顶把我替换下来。我跟思清说这不太好吧?思清说,你管那些干啥,我让坐哪儿,你就坐哪儿。

驾驶室里与车顶高高的苇包上有天壤之别,视野宽阔,极为舒适,免去了颠箥和苇茬的刺痛及太阳的烘烤。

下午4点左右汽车到了大石寨,在转运站开了个房间,安顿好后,紧接着去火车站买火车票。我们每次探家都是买大石寨到唐山的通票,到白城再办理到唐山的加快手续,这样可以省下很多时间,因为在白城换乘68次火车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售票员说,68次火车只售到锦州,因大地震不能抵达唐山。这对我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如果火车能到山海关或者能绕道北京,我就有办法,因为山海关我有朋友可以给我想办法,能到北京更好,谭淑敏是北京的家,听她说她二哥在北京是个场面上的人物,还有崔长海正在和谭淑敏热恋。可白城到锦州只是一半的路程,从锦州到唐山还有千八百里路,这可怎么办?我们商量了一下,不管怎样毕竟比大石寨、白城近了一大截儿。管不了那么多了,于是买了火车票。第二天我们从大石寨出发。

登上68次火车,乘客出奇的少,听乘务员说,这趟火车是自唐山大地震后首次发车,临发车前接到路局通知,火车将绕道到北京,具体怎么绕行乘务员说不清楚。火车能绕到北京,对我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火车到了锦州,停了有一个多小时,站台上救护车一辆接着一辆,呜着刺耳的警报。听站台工工作人员说,救护车是接从唐山转运过来的伤员,然后再从锦州再转运到其它城市。怎么这么多伤员,不由得想起父母和家人,头在发麻,心在发麻,浑身在发麻。

火车经朝阳、叶柏寿(建平)承德绕行,下午6点到了北京。北京大街小巷到处是五颜六色的帐篷和五花八门的马架子显得凌乱不堪,时常有救护车在狹窄的街上响着警报穿行。

谭家距火车站不算太远,长海带着我们东拐西绕到了东马尾帽胡同的谭家,谭家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晚上住在谭家二哥搭建的马架子里。余震频发不断,震的我们心魂不定。转天谭家二哥四处打探有没有到唐山的车可以捎上我们,结果无功而返。二哥说,实在不行让我们骑着他家的三辆自行车回唐山。长海、张生质疑我的体质,我说你们能骑,我也能骑,不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谭家二哥给我们准备了路上所需的食物和修理自行车简单工具及打汽筒,样样备齐,告别了谭家人,蹬上自行车一路东行,此时是8月1日晚8点整。

好久没骑自行车了,到了通县只觉的两腿发酸,为了不让他俩把我落下我咬着牙,拼命地蹬着,我坚信自行车多蹬一圈离家就更进一步。

公路上来往各种型号的汽车呜着喇叭一辆接一辆地驶来或在我们身边驶过,汽车的远光灯、近光灯把夜间照的如同白昼。对面驶来的车大灯把我的眼照得瞎了一样,前面的车刚驶过,又一辆汽车大灯又迎面照射过来,时时刻刻都在加着万倍的小心,正是伏天,那天天气闷热浑身汗津津的,尤其是双手汗洇湿了车把,手与车把之间不住的打滑,不停地在衣服擦去汗液,一会儿又是一手掌的汗,全身不停淌着汗。到了三河县城,我们三人已体力不支,尤其是我浑身都在发抖。在一家商店门前坐下,吃了些食物,喝了些水,检查了自行车的状况,继续骑行。出了三河县城,公路明显窄了许多,时常有超过我们的汽车紧擦着我们驶过,汽车冲击力把我们的自行车刮的摇摆不定。

突然后面开过来一辆汽车,车头的倒车镜蹭到我的肩膀,我下意识地扶了一下,也不知扶到哪儿,自行车失去了平衡,晃了一下,汽车的马槽帮刮住自行车的车把,我连人带车被甩到路旁的防洪沟里。防洪沟外侧有几个看青的人大声叫喊着压死人了,压死人了!长海、张生听到喊声,调头骑车折回来,没顾得支上自行车跳入防洪沟,挪开压在我身上的自行车,扶我坐起。大概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防洪沟里有一拃多深的积水,弄的我满身都是污泥,也就是这污泥没把我摔得太疼。大伙儿把我拽到沟上,长海帮我脱上汗衫,借着看青人的手电筒,只见左肩头有被刮蹭的痕迹,有些青紫,活动了一下左臂,又活动了四肢没有异常。见我满身泥浆,看青人说前边有个水坑,引我们过去,脱掉衣服,张生帮我洗涮了衣服,虽然衣服湿漉漉的,但穿在身上却很舒适,因为脱掉衣服凉快了一阵儿,再有晚间有些凉风。由于后怕我的双腿不停地抖着,还不知父母的生死自己险些见了阎王。

我问看青人这是什么地方?看青人说这是蓟县的邦均在北京和唐山的正中间。他们又说唐山可惨了,整个唐山都平了,死尸堆成了山。

怕再出现意外,崔长海打头,张生殿后,我在他们中间骑行。

天已大亮,只见路边的房屋大多受损,村庄的空地到处是搭建的不同样式不同颜色的马架子和窝棚。到了玉田县城到处是残垣断壁一派狼藉。离唐山越近倒塌的房屋越多,心情越沉重,自行车也骑得越快。进了市区倒塌的房屋惨不忍睹,刺鼻的农药味熏的人头昏脑胀、路边还有用棉被包裹的死尸,招来层层苍蝇。装死尸的卡车从市里开过来不知运往何处,散发着恶臭。

到了唐山一瓷厂,我把自行车交给长海,省得日后去马家沟送还。张生要把我送回家,从一瓷厂到我们家还有一二十里路,我谢绝了,因为他们也惦记着家人,还是希望他们早到家,所以我执意步行。

我向路人打探市区的灾情,听说小山一带灾情更重,我家距小山仅一里多地,我的心都要碎了,双腿双脚如同灌了铅块一样沉重,不是在走,而是一步步地挪动。一路南行,路过冶金矿山机械厂,我二哥就在冶金矿山机械厂工房住,我要先到二哥家,看看二哥家里的情况,再打探父母的情况。正巧见到侄子去冶金矿山机械厂找水,侄子告诉我,我的妈妈、姥姥、大嫂、二个侄子、一个侄女、一个外甥女遇难,我眼前一黑瘫软在地……。

这是1976年8月2日

这是我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唐山大地震后回家的经历。

文章来源:兵团战友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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