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忠兰 重庆万州人，1989年入伍，西藏山南陆军第41野战医院，就读成都军区军医学校、第三军医大学，毕业分配在西藏军区解放军第115中心医院，长年工作在边防部队医院临床一线，2008年军队退休，定居成都。从小爱好文学和医学，曾在《高原医学》等发表多篇医学论文，在《中国交通在线》和其它平台上发表多篇诗作、散文等作品。
春节怀想
佘忠兰
要过年了，我的心不知咋地还没飞回家？灵魂已游离到西藏，游离到和战友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回想起自己曾在部队时，和战友们一起过年，是很开心的事，有战友的地方就是最美丽的风景。
在雪域军旅十五年，很少有机会在老家过年，好像记得只在老家过了一个年。还有一个年是在成都军区总医院病房住院过的。剩下的年，全是在西藏部队度过。
一九八九年新兵的那个春节是在西藏山南老四十一医院过的。那时我十七岁半，第一次和战友们一起过年。那个年代，部队条件差，生活差，单位没有统一会餐，只是加了一个红烧猪肉罐头萝卜汤。那就是过年大餐，那可是我们的最爱，我们乐得不得了。和平时一样，统一排队去大食堂打饭菜，各自端回集体宿舍吃。单位食堂连一张饭桌都没有。炊事班掌勺老兵最牛，不敢得罪，否则给我们打饭菜时，他会故意多抖落几下，就可少打给我们吃。本来给每人打得就少，更经不起勺抖。我们根本就吃不饱，加上单位缺粮少菜，我们只能吃个半饱就不错了。那个时期，我们正是青春年少，长身体的时候，油水少，饿得快，饭量大，总感觉吃不饱，上顿不接下顿的。我来自贫寒家庭，还算习惯，再差再少，总比我家好。条件好点的新兵，饿了还可去老四一营房大门内左侧的军人服务社买包袋装的方便面干吃充饥，就像吃饼干一样直接吃，没有煮的条件，连喝的开水也不一定有保障。像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共八个，不可能有那闲钱去享受一把的。那时津贴每月大约只有二十多元，我每月要节省一大半津贴，积少成多，寄回老家父母补贴一点家用，两个弟弟还在上学。休灶有位贵州籍老兵雨哥对我不错，他在电炉上将自己早餐节省的一个冷馒头烤热，直到烤得微黄时，送给我吃。我会和玩得好的一位女兵厉华英一起分享，一人吃半个。那烤馒头外酥里软，真的很好吃。没想到老兵哥的心那么细，对我们女兵新兵蛋子那么体贴，至今都没忘记那烤馒头味儿。白天还好，战友们有说有笑，各忙各事。我怕孤独想家就看书，看高中的几本旧书和文学书，还可免费看部队的西藏日报和战旗报。记得我最爱看战旗报，喜欢看上面少有的诗，特别羡慕会写诗的军旅作家。不爱看书的一些女兵就在房内偷偷拿出镜子，对着镜子梳理齐耳短发，反反复复照镜子瞪大眼晴，没完没了。不知她们为啥那么喜欢守在镜子旁，镜子里到底能看见啥宝贝呀？梳头用得着梳那么久吗？通过仔细观察细看深思，在她们没有笑容的脸蛋表情上，带着一丝愁思，她们有心思……后来，我终于明白了，都是乡愁惹的祸，她们想家想爸妈了。我去看望比我晚来部队几天的女兵刘素华，她住另一间集体宿舍。走到门口，没看见人。又走近她床前，发现她正在默默发呆，看着自己的一双光脚，脚趾关节不停的动，两眼盯着脚，一言不发。估计她也想家了，我静坐在她床边，陪伴她一会儿。后来，素华成了我女儿的干妈。
我比她们好一点，因为在当兵之前，我读中学在学校住读了五年。寒暑假还在成都一部队招待所的餐厅打工洗盘子、洗菜及端盘子，为部队餐厅客人服务。想挣点学费和生活费。客人们绝大多数都是西藏军人，那时航班班次少，军航飞机票特别不好买。休假归队的老兵们常常在部队招待所住了快一月，身上的钱快用光了，也未能买到票进藏。运气好点的住个十天半月能坐上军航飞机回西藏算不错的了。
大年那天傍晚，公灶食堂统一开饭，简单晚餐之后，军官们可去军人娱乐室跳舞。来自成都的王院长，又高又帅，他很喜欢跳舞，特别喜欢跳中三步，跳两步时右脚靠拢左脚随节奏点一下的那种舞。我们山南海拔三干五百米，那天很冷，我提前上床，暖在被窝里。同房间的一位河南女兵郭丽君，她是八八年的老兵，冷得在房里跺脚踱着方步。我披着军大衣，正靠在床头上，怕想家就看书分散注意力和心思，可减轻孤独感。突然，门猛的开了，还以为是狂风吹开了门。回头看，吓我一跳，一位男兵站在门口。他是贵州籍新兵姓卢。莫名其妙的，他急冲冲进房跑到床边，硬拉我去军官娱乐室跳舞。我非常生气，气他跑进我们女兵宿舍，气他没敲门。他说他敲过，也许我看书没在意吧。更气的是，我怕弄脏了被子，脱了军裤穿着秋裤暖在被窝里的，而他不知情。我告诉他，我不去，我不会跳，再说那是军官才能享受的待遇。他说我不会没关系，他会，他教我。还说他刚去看了，也有战士在里面看的。王院长过年高兴，人很随和，也没轰战士出门。我还是不去，他就急了，使劲硬拉我出门。我还吼了他几句，对他凶巴巴的，他惹毛我了。老兵姐郭丽君见势不妙，也大吼了他一通，说人家不愿去就别勉强，怎么能这样呢？他沉默了一下，又乞求我，说机会难得，去吧去吧……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的舞瘾兴致，一个农村娃，居然还会跳舞？！那个年代，当新兵前就会跳舞的少之甚少。兵姐将他轰出了门外。他说去门外等我，我不去他就不走。还让我快点，别磨蹭了，怕舞会结束了，喋喋不休。那天我真霉，怎么就遇上他。为了不影响兵姐的清静，只好起床，穿上外衣裤，简单整理后出门，带那难缠的男兵离开。他喜出望外，拉我直奔军官娱乐室。我不敢进门，也不想去看，畏手畏脚的，他拽我进了门。哇，我看见好漂亮的旋转灯和地灯，灯光随美妙的音乐节奏不断忽闪……王院长在舞池中央，他的舞跳得很美，很时尚。场内大多是干部，只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老兵战士。新兵蛋子就我们两个，我很紧张，不知所措，不适应那场所，巴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卢剑教我跳舞，我总是踩他脚，紧张得不敢呼吸，太难受了，巴不得时间过快点。后来，换了几首军歌，会唱的干部，引吭高歌，歌声嘹亮，还是军歌有气势。
大年的晚上，我们女兵特别想家，无一例外。望着窗外飘雪的天空发呆，脆弱的女兵们当然会哭鼻子，暗自落泪。那晚下半夜，宿舍里静悄悄，无一人睡着，也无一人说话。我也想家，只不过能忍住眼泪，心里空落落的，真不是滋味儿。毕竟是第一次过春节离父母那么远。
初一那天，放射科大老乡阳技师和医务处的大老乡夏助理，他们帮我一起请假，带我去了山南武警支队过年。支队大老乡为我们准备了一桌比较丰盛的午餐，红烧猪肉罐头、午餐肉罐头、豆豉鱼罐头、红桃水果罐头、杨梅罐头等，好一桌罐头大餐。外加豆皮、油酥花生米及温室里自种的小菜等。我们到晚了一点，大老乡借机罚我们酒，那时部队没有统一禁酒。从没喝过酒的我，口干舌燥，一口气喝了一瓶红酒，就像喝饮料一样，真爽！我的举动和酒量让大老乡们大吃一惊，一个新兵蛋子，真是海量呀！支队老乡们对我们太热情，大家很开心。那天，在山南武警支队，过了快乐的春节。
军校毕业分到一一五，我们是医疗业务干部，长期工作在临床一线，越到节假日越忙。每到春节期间，单位上班人员紧缺，更不好安排人员休假。科里只有极个别的战友能有幸回老家和父母亲人一起过年。春节期间，我们护士常常上二十四小时的班才能补一下觉。如果有打扫卫生等劳动、开会或急诊等特殊情况和任务，补休自动全作废，这是潜规则，是常态。刚开始，很不习惯，心里也有点不平衡，憋屈，久而久之，也便慢慢适应了。因为，不管你乐不乐意，你都得执行部队的命令，都得面对，主动总比被动强，还不如乐观面对。这就是部队，军人以执行命令为天职。选择了绿军装，就意味着选择了永无止尽的奉献。
每到过年期间，部队总会战备，严格控制人员外出，只能在院内过年。有时过年前夕，为了让值班人员和调休人员一起团年。医院会统一安排一辆大客车，各科派几个休息人员，抽空一起去八一买来柴米油盐酱醋茶和蔬菜瓜果等。还买来一车柴禾和铁皮做的柴火炉，既可烤火又可炒菜做饭。团年那天，除了值班的，其余人员都先在科里做大扫除，然后去科室外露天坝洗菜和碗筷等。雪水寒冷刺骨，大家的心却暖暖的。战友们有力出力，有物拿物，都把自家的锅碗瓢盆、刀具菜板等搬到科里医生办公室来。动手开干，七手八脚，有的剁肉馅，有的杀鸡鸭，有的弄面皮包饺子包子，有的包汤圆等。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该吃团年饭了，大家围着火炉团团坐。待科主任发话之后就干杯开启了团年模式。大家有说有笑，互碰杯，相互夹菜，共祝福……好一派欢乐祥和的气氛！有时不巧，正准备大饱年饭口福时，来急诊了。不用说，立马放下酒杯、碗快，先为病人忙活去。等忙完了，饭菜已凉，战友们都下桌席了，自己也没胃口了，已饿过时而不想吃了。我们护士常常累得连饭也不想吃，一倚沙发便睡着，好心的男医生战友常会脱下自己穿暖和的军大衣轻轻盖在已熟睡的护士战友身上。我们科里，医护战友们特别团结，互助互爱，亲如兄弟姐妹，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温馨而幸福！如果小孩在部队，我们通常会带着孩子一起在科里团年。吃完年饭，全科人员统一照全家福，科里毕医生和杨护士、李医生超哥等，常常抱着我的小女儿照合影。我小女乐得笑开了眉，受战友们宠爱的女儿，不停地唱着“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贺大家新年好，我们一家，恭祝大家，一年更比一年好……'那灿烂的高原红小脸蛋上，洋溢着幸福满满……我为战友们对我小女的疼爱，感动不已，感恩无限。说实在的，我的小女，她亲爸抱得太少太少，是战友们和我抱大的。她爸是一名外科军医，典型的超级工作狂，手里只爱拿手术刀，工作特别忙，家里啥事都指不上他。大年晚上，大家一起在科里煮饭吃后，围着柴火炉，吃糖果瓜子，聊天，看电视，等待春节联欢，好热闹，过年值夜班两不误。等看完春节联欢直播晚会后，有闲情雅致的战友们还一起煮汤圆、饺子等吃。北方战友们亲手弄面皮调馅包的饺子，那可真美味儿呀，我最爱吃菲菜馅的。四川战友们的川味菜真开胃，重庆老乡黄医生炸的麻辣泥鳅，内酥外脆，香辣可口，可谓下酒好菜也。大年晚上十二时，有时医院会广播通知，院领导会带兵去大礼堂外定点放烟花爆竹，不怕冷的战友们可去看，见证雪域高原除夕的幸福时刻。当年部队的年味，至今回味悠长。年夜值夜班的护士上半夜并不孤独，有战友们陪伴到凌晨之后。到了下半夜，避免不了寂寞。不上班的战友们回家休息了，轻病人大多出院了，留在科里的已相继入睡。等忙完病人的事，如无重病人，通常值班医生护士一起查完房后，医生便回值班室睡了，徒留一护士在多次巡视病房，照顾病人。当然，不忙时，也可抽空坐在火炉旁看会儿书等。有时也会支撑不住坐着打个小盹。最怕下夜凌晨来急重病人，来了就得忙到天亮也不一定能消停。正月初一那天，早上很少有战友到科里煮早饭吃，年夜熬夜玩晚了，次日自然不想早起。多睡一会儿，甚至睡到午饭前都是常有的事。只有我们带小孩子的妈妈别想睡懒觉。初一中午，我们内科一般会安排吃鸳鸯火锅，半锅麻辣半锅清汤，满足两种人的口味。自己动手，自制火锅，美味飘香，香气扑鼻。从医生办公室弥漫到科室走廊，飘到窗外花园里……战友们免不了要喝点白酒、啤酒等，不会喝酒的多为女生，以茶水饮料代替。饭桌上热闹非凡，七嘴八舌，争做男女高音，互敬酒，赠祝福，聊战友感情，共度军旅新春佳节。下午，部队会搞游园活动，有奖竞猜，诗词对联接龙等，还在军官娱乐室楼上的那排房间里搞双升打扑克比赛，有小奖品发放。晚上，军官娱乐室开放，有兴趣的战友们可去跳舞唱歌，喝啤酒，吃瓜果等。特别是跳那免子集体舞，大家真来劲儿！男女军人一个一个双手扶着前面那位战友的双肩，围成一圈或几圈，像免子一样随着轻快的音乐伴奏，一蹦一跳，步伐整齐，配合默契。大家喜笑颜开，童心未泯……战友们一起过年，总是那么的开心，有最美的心境。
记得一九九七年的那个春节，我因工作、家庭孩子等精神压力大导致内分泌失调，得了宫血病，大出血。我们一一五医院缺医少药，治疗效果差。待病情相对稳定后，单位逐级送检我到成都军区总医院妇产科住院。住了快一个月，未见任何好转，比在我们一一五医院疗效还差，血色素低至五克以下，重度贫血。医院只给我每天发两粒氟哌酸和甲哨唑胶囊打发我，好药和好的检查都不给我用，就说那些都是自费检查。说白了，我是军免病人，成总挣不到奖金。成总潜规则，不给我们上好药，也不给我们军免病人开好的项目。成总歧视我们西藏军免病人，都是因为利益驱使。我在成总住了二十几天快一个月的院，仍不见效果。主治医师张医生是位和蔼可亲的女军医，她无奈的对我说，医院有规定，她对我爱莫能助，深表歉意和同情。春节到了，那个年只好在成总医院过了。大年的上午，西藏军区驻川办事处派一名干事和驾驶员两名兵哥来医院，看望我们西藏在成总住院未能回家过年的军队病人，给每人送来了一大袋水果和两盒补品。他们仔细询问了我的身份等信息，还找值班护士证实了我是西藏军人，再查看了我的军官证，然后才放心将礼品放在了我的床头柜上。我深表感激与致谢！病房的病友们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眼光。病友们得知了我是西藏边防女军人，佩服我一个女孩敢去艰苦西藏长期工作的胆魄，向我投来致敬的目光。那个春节，我远离父母及一岁多的女儿，独自在成总过年，女儿爸在西藏部队没休到假。那时的我，没有手机，打不了电话，过年连话也不能和家人说上。大年那天，八个人的大病房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外地来的地方病人两人在病房里过年，吃的简单的病号饭。白天还好，到了晚上除夕时刻，那女病人想家，忍不住哭了。我主动安慰她，说有值班的护士和医生在，我们不用怕，等治好了病就可出院回家了。那天夜里，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我沉思了许久。为内陆人情味儿淡薄而寒心，还是我们西藏人情味更浓。那晚，我除了想家想爸妈和女儿，还特别想念西藏和我一起工作的战友同事们，久久不能入眠……
以前在西藏，过年时总想念家乡的父母等亲人。如今离开部队了，每当过年，又牵挂二故乡，思念远方的战友们。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度的新春将至。愿灵魂随风，再度飞去那雪花飘飘的圣地……遥祝驻守在雪域高原的战友们一生平安，新年快乐，扎西德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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