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拨鸡蛋

文/李金梅

放假了，处理好身边的一切事务赶紧带女儿去老家看望母亲。

听我们到来，母亲急匆匆奔出门来，牵起小女的手，问长问短，疼爱有加。我叫了一声 “阿妈”，母亲笑了一下，可我感觉那笑有些勉强，我的心不由一沉，母亲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的精神的确有些颓废，不像以前那样精气神足。我知道母亲的脾气，不受到重创，母亲从来不会在儿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的。即便如此，母亲还是准备了女儿爱吃的“黄馍馍”——油饼饼和炒洋芋。茶壶在烤箱上“噗噗噗”地冒着热气，油饼的香味弥漫着整个屋子，那只老猫懒洋洋地躺在烤箱旁边的毯子上，尾巴不时地翘一下，翘一下的……啊，这种感觉真好！妈在，家就在，幸福就在。虽说已经是深冬，屋外干冷干冷的，屋内却暖意融融，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温馨暖和的气息。可是母亲有些落寞。

母亲一边给我们倒熬茶，一边嘴里喃喃自语，岁数大了，活下着干啥哩。丈夫忙笑着岔开话题道，阿妈到底是地主家的丫头，你看这油饼饼烙的多好呀，女儿也在那里说好吃，真好吃……我也赶紧帮腔，你没有谁给我们烙油饼饼哩。

吃罢饭，母亲在一个塑料袋里装了几个苹果和几罐酸奶提给女儿，女儿一蹦三跳地去找隔壁小朋友玩。丈夫也走了。这会儿母亲斜靠在沙发上，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透玻璃窗温暖地照在母亲的脸上，她面容红润。七十岁的母亲，皮肤还不算太衰老，除了眼睛周围有明显的皱纹外，脸部皮肤还是挺展的。我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她的推辞抵不过我的坚持，最后，我们各自一半。我开玩笑地问母亲，老太太受了啥打击呀，连人都不想活了？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母亲的一位党家孙女忍受不了丈夫的虐待，前段时间寻了短见。我知道母亲的这个孙女的，就打发在我们庄子里，比我大七岁，按辈分应该算我的侄女，我叫桂花阿姐。

桂花阿姐在姊妹4个里最攒劲的一个，被当时在我们庄子上的大队书记——她的公公一眼看上，说给了他的独生儿子。婆婆家家底殷实，一个儿子，条件比较好。但是后来听说桂花姐的女婿对桂花姐不好，常常是手来脚去。慢慢的时间长了，我回娘家次数少了，回去也很少听母亲说到桂花姐了。大约在十年前，我回娘家时母亲说，桂花姐的日子刚好过点，儿子大了，老子怕了，有儿子护着妈妈，女婿对桂花姐再也不敢打了。可是老天爷不长眼，儿子今年出去打工，挣了8000多块钱，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

母亲起身外出，我跟着母亲来到院子里。母亲说，没有天大的冤枉谁能走这一步路，没有个盼头了……我只是听着，没有接茬。心想：不行，这种情绪对母亲的身子影响很大，得想个法子让母亲开心起来，正苦于找不到劝说母亲的切入口时，我发现母亲拿了一细竹竿往鸡圈里钻。鸡圈门很小，加之母亲有点小胖很难进。母亲先跨进一只脚，两手抓紧门框，身体往下一缩，头往里一斜，进去了。我走过去问，你干啥呢。母亲说，我鸡洞里看一下，有没有下蛋，噢，下了一个。母亲蹲下身子，把竹竿伸进鸡洞栅栏缝里拨了一下，拿出竹竿又伸进旁边栅栏缝里拨了两下，又拿出竹竿站起身吁了一口气，往外走了两三步蹲下身，再次把竹竿伸进栅栏缝拨了两下……如此往复了几次，终于把那枚鸡蛋拨到了洞口。母亲可能蹲不住了，右腿跪下，把那枚蛋拿在了手里。

看到母亲的这个样子，我的脑子里忽然闪现电视剧《孝庄秘史》里的一个画面：清军俘虏了时任明朝蓟辽总督的洪承畴，孝庄皇后前去劝降，梁上落下一灰尘掉在洪承畴的衣服上，洪承畴“屡拂拭之”。孝庄皇后从而推断洪承畴死不了……

想到这儿，我不由扑哧一笑。母亲问我，你笑啥啊。我说，我给你讲一个非常有名的皇后。母亲问，武则天吗。我说，是孝庄皇后。母亲是识过几个字的，有些历史略知一二。

我说清朝刚建立的时候，抓到了前朝代明朝的一员非常有才的大将，清朝的皇上可惜这个人有才能不想杀了他，派很多人来劝说这个人投降，可是这员大将坚决不投降，不吃不喝想绝食而死，一心求死。皇上没办法，就派自己的皇后去劝说，看他是否真的有宁死不投降的决心……我偷眼瞧了一眼母亲，母亲听得很认真，就又添油加醋说了孝庄皇后如何漂亮如何聪明，是满蒙第一美人，后宫第一谋士，洪承畴在受美色诱惑，将人生汤当毒药喝下去。母亲说，这个女人了不得呀。

我停顿了一下，母亲问，这个将军最后死了吗。我说，当然没死，而且孝庄皇后发现了一件事情，就是从梁上掉下一点灰尘，掉在了这个人的身上，这个人赶紧用手又擦，用嘴又吹。孝庄皇后回来后，告诉皇上，这个人不想死，死不了。皇上问为什么呀，孝庄皇后说他连一件衣服都如此爱惜，舍不得，那他对自己的命更舍不得。

说到这儿，我打趣母亲到：我看，你老也还不想死，想死的人还费那么大劲儿去捡一个鸡蛋？母亲听我这么一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阿来啊，丫头，我连一个鸡蛋都不舍，我还不想死啊。我说，就是啊，社会这么好，你的儿子媳妇对你孝顺；再说，你的作用很大呀，鸡养着猪养着，洋芋蔬菜吃不完，要好好活着。我赶紧附和到。

母亲突然说，你桂花姐命太苦，可惜儿子十九上出了车祸，两个丫头现在也都二十几了快三十了，上了大学，娃娃都生了，给妈妈打个电话的不知道，要是两个丫头妈妈跟前跑勤点，多和妈妈喧喧……这阳世上还有扯心、撇不下的东西，就像你说的那个大将军，谁想死呢。

母亲把那枚鸡蛋递给了我，吃力地跨出了鸡圈门，又说，我已经攒了几个，明早给你娘俩烙鸡蛋韭盒。我偷偷地瞧了一眼母亲，母亲明显开心了许多，脸色活泛起来。我又给母亲讲了一下洪承畴怎样怎样有才，他对大清国的建立做出的巨大贡献，以及孝庄皇后辅佐三代皇帝的传奇的一生。

母亲一边听我说，一边不停地问这问那，话很多，就像个孩子……

李金梅，土族，大通人，爱好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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