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图来自网络，下同
终于可以开镰了。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母亲就拿上早已磨好的镰刀来到麦田。麦浪此起彼伏，走在田间的母亲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只见母亲弯着腰，手持月牙形镰刀，保持的是冲锋的姿势。我家的麦子长得很好，每一棵都是又粗又壮。麦子再好，也敌不过母亲的镰刀快，比不上母亲的技术好。只见母亲左手把一垄麦子一揽，右手的镰刀同时投出去，贴着地皮剃头皮似的那么一剃，镰收手也收，“刷”的一声，一把麦子已经被母亲一顺头放倒在地上了。母亲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割麦好手，除了偶尔停下来喝口水，她从不肯停下手里的活计。尖尖的麦芒把母亲的手臂和脸划出了一道道血痕，而她浑然不觉，她完全沉浸在劳作的紧张氛围中去了，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去了。
太阳出来了，骄阳似火。我和弟弟跟在母亲的身后，捡拾从镰刀下“丢弃”的麦穗。事实上，捡拾大人们割麦落下的麦穗是我们小孩子唯一的营生，捡多了，就捆成一小把。但是，捡麦穗并不是我们乐意干的事儿，我们只喜欢在麦田里逮蚂蚱、捉蜻蜓，或者用麦秆做成哨子吹得呜呜直响。看见有返青的麦穗，我和弟弟就一个个掐下来，放在手掌心，双手合拢，用力揉搓，那湿湿的青麦粒便脱了下来。捡去麦梗，再揉，然后两手倒腾着，嘴用力吹气，把麦糠吹去，手心里便剩下了淡青色饱饱的麦粒。把麦粒扔到嘴里，慢慢咀嚼，香，甜，像乳汁的滋味。
割麦子的场面极其热闹，为了避开炎炎烈日，全村的男女老少往往是早晨四点钟起床，趁着凉快，挥镰割麦，有打麦腰的，有捆麦子的，有装车的，还有上山送饭的，都是统筹的安排。割麦子最怕下雷阵雨，因为麦子一遇雨就会发芽，一年的辛苦就白搭了。所以母亲常说：“割麦子就如同救火，可耽误不起。”
那时候，打麦子用的打麦机是轮着用的。记忆里，打麦子一般都是在晚上。只见一捆捆的麦子静静躺在那里，如小丘、如堡垒、如烽火台一样的麦垛，见证着人们的丰收成果。宽阔的麦场显得拥挤了，人们的言语声、说笑声，孩子们的嬉戏声、叫喊声，都在传递着丰收的喜悦。两只100瓦的电灯泡架了起来，打麦场上立马亮如白昼。打麦子需要人手多，有专门把麦子顺好往机器里送的，有专门撑着口袋等着麦粒呼啦啦流进来，有负责把麦秸秆用叉子挑走的。机器一开，每个人各就各位，“轰隆隆”的打麦机声音，夹杂着麦子从出麦口的哗啦啦声，顿时响彻在寂静的夜空。
打麦子常常几家合伙，大家一起动手，一家打完了另一家打，经常要干到下半夜。我们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干的是撑着口袋接麦粒的活。有一天午夜时中途休息，忽然找不到我弟弟了。大人说没事，不会跑远的，还是先赶活吧，下一家等着用机器呢。于是合上闸，热火朝天地干起来。没干一会儿，一个拿铁叉叉麦秸秆的大伯大叫一声，大家赶紧去看，原来是我弟弟太累跑到麦堆里睡着了。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麦子哗哗地涌出，大人们算着今年的麦子合多少一亩，脸上露出灿烂的笑。
等到麦子全部被碾压后只剩麦粒了，为了去掉麦子里夹杂着的麦壳，就要对麦子做最后的工序——扬场。扬场首先要有好风，不大也不小，风向要相对稳定，还要把握好力度和速度，麦粒和杂物才能干净地分开。爷爷是扬场好手。只见他把腿微曲，双脚分开，用木锨铲起麦粒，迎着风用劲甩出去，金黄的麦粒划过流畅的曲线，落在爷爷前面不远的地上，而麦芒麦叶等自动随风落到另一侧。一锨落下一锨起来，力道均匀，速度不急不慢，于是麦粒就像金色的河流源源不断地流淌。天渐渐黑了，麦子渐渐堆成了山，爷爷和麦子像剪影一样留在我的记忆里。
麦收时节持续有一个多月，庄稼人在这段时间内与打麦场为伴。从造场、割麦、运麦，再到晒场、碾场、扬场、看场，直到垛好麦秸垛。长大以后，在外求学、工作，现身居城里，一晃就是二十几年，再也没有割过麦子，更难觅那沁人心脾的麦香了。
偶然的一天，我无意中看到了米勒的油画《拾穗》，心中激动不已。那土黄色的异国田园情调和暖色的夕阳镀亮了广袤的原野。夏风中，三位穿着粗布衫裙和沉重木鞋的农妇弯腰拾麦穗。这幅画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中，我仿佛看见了我的童年：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有个小男孩在低头捡拾麦穗，神情是那样的专注。
此时，站在老家的平房上，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风吹麦浪的田地里，母亲披着一身金色的阳光，右手握镰，左手揽麦，开始了又一年的收割……
（原文刊登于粮油市场报2020年6月6日A04版）
来 源丨粮油市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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