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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年:车轮上的乡情
来源:“东岳客”,作者赵峰

我小时候,数过年乐趣最多。吃喝都好,还能穿新衣、放鞭炮。再一开心的事就是串门,乡下叫串亲戚,能可劲撒野。乡下两季忙种地,走亲戚只能插空。如上门疏了,情也就远了。一年里至少要走三次,雷打不动。过完麦要走,蒸一笼不掺杂面的白馒头,一般都是出嫁的闺女走娘家,也叫送“馍馍篮子”。中秋节也走,姑舅、姨娘家都去。未婚女婿是重头戏,看送的肉轻重,又叫送“十五”。春节是压轴大戏,要面面俱到,所有亲朋都不能疏漏。
收完麦子,点上秋种,闺女就迫不及待,去送馍馍篮子。这个节点时间较为宽裕,能带的孩子都带上,一般还要住下。晚上通宵达旦地唠叨出嫁后的鸡毛蒜皮,像是汇报工作。八月十五就不行,地里待收等割的庄稼正要紧,串门都慌里慌张的,撂下东西就走,一般不吃饭。即使刚定亲的女婿,也一边吃着,一边想着赶紧抹嘴,不恋战。春节宽松,小孩有假期,地里雪盖着麦子,大人也可以不管不顾。直到过完二月二,才开始忙新一年的生计。
那些年,自行车很少,我家有一辆,是半宽把的“国防”。后摇身一变成了“大金鹿”,特能负重。但那时家里姊妹兄弟太多,除非会玩杂技,一辆车站十几个人。但这舞台上的勾当,路上就不行,小路多不说,还有山道,就是有鲁智深的蛮力,也蹬不动。套驴车的多,拉一家人,浩浩荡荡出门而去。走姥姥家基本上是全体都有,其他亲戚看情况,一个人,多个人都行。串一家要耗时一天,要是遇上投机的,和没大有时间观念的,要黑天才能赶回来。串门好赖都要吃一顿,不吃饭就走,就意味着轻慢了亲戚,心里会埋下不快。

我家亲戚多,大爷爷家没儿子,五爷爷家也没儿子,四个叔伯姑姑家也需要我们去走。较远的是姥姥家,说十八里路,实际二十里都不止,步行,得一上午。再就是舅姥爷家,二十多里。姨奶奶家最远,差不多四十里冒头,我们都视为“畏途”。步行,早动身,也得走到一点,我们那里说“晌午歪”,就是日头已偏西。遇上父亲忙,我们兄弟就要代劳。去,先要过个很大的心理坎儿,畏难发愁,像是赴汤蹈火,或是去攀登蜀道。
姨奶奶家在相邻公社,从我家黄河滩区出发,要先走十五里平道,然后开始围着山走。一步一坎,走不惯山路的我觉得硬硬的,硌得脚底板疼。鞋也跟着遭罪,山路走一趟,顶在自家沙土地上走半个月。山路,吃鞋,走不久鞋底上就扎煞出毛边来,刚穿上的新棉鞋,心疼地不得了。
和弟弟一起去,路上不至于寂寞。能拿的东西不多,就一条细细的肉,叫礼条,另加两包点心,就是现在的口苏。肉一般留下,亲戚再拿着走亲戚。点心只是影子,不留,要押回来,乡下说是腿。肉,跑来跑去,天一暖,外皮就有些粘了。过了元宵节,算计一下没亲戚可走了,才能煮了腌成腊肉,留着待日后来访的重要客人。饭食一过十五,就要恢复常态,不能顿顿肉,餐餐菜,再回到咸菜、窝头、糊涂。新衣服也要洗净,放回橱里,换回旧衣服。春节算渐渐拉上帷幕,孩子们的心劲也慢慢回落,收了心整理一下,准备十六开学,年就算彻底过完了。
不过,走姨奶奶家那趟近乎长征的艰苦卓绝,我一直记着。我从没有走过如此远的路,平道基本上就耗尽了体力。一过直东峪往山里拐,一步也不想走了。坚持走一段,就得停下来,歇一歇,再走。这条细如绳的小山道,由一座座山隔着,觉得是无尽头的漫长。要不是对过的山坳里还能依稀见到个村庄,便连脚也抬不起来了。过了石板台村,我和弟弟坐在地堰上,大口喘着粗气,懊悔地相互看一眼。不过,累过了极限再往后,人也就麻木了,也就不觉累,可肚子却不争气,叽里咕噜地鸣冤叫屈。那时的山野真干净,地里草不是割回家,就是让羊给啃光,树上更是空空如也,一片叶子也没有。
饥饿并没考验我们太久,我和弟弟几乎同时灵机一动,瞄上了篮子里的点心。对视一眼,会意一笑。顾不得许多了,不能让尿憋死随成共识。拎出一包,三下五除二解开捆扎的纸捻,抓出一块就大嚼起来。弟弟也不客气,也抓过一块,狼吞虎咽。那次吃点心的香甜,幸福溢满了我的每一个汗毛孔,我一辈子都记得。时下不管如何精巧的糕点,都没有我在野地啃的点心香甜。
没喝一口水,十几块口苏就下了肚,居然没噎的感觉。肚里实诚了,才觉得嗓子不得劲,赶紧往背阴的地堰下,划拉划拉表层有些黑斑的残雪,掏上两把塞进嘴里。呆了好一会,咽喉、胸部才舒服一些。吃完半包点心,得把包装恢复原状,找些合适的东西冒充也费了不少劲。我爬了好几层地堰,居然发现了好多片没收拾的瓜干。兴奋地捡了几两大把,掰几下摞上,就把空的半拉的点心包称满了。我的手不巧,怎么捆都不是个样儿,大大方方一个梯形包装,让我们弟兄俩给搞得面目全非。
到了,弟弟挡着姨奶奶,我径直进了她家里间放下。姨奶奶还夸我懂事,我差点没笑了,我还把肉主动让表叔看了一下。真不想吃饭,只想睡觉。她家屋里冷,不敢和衣眯着,刚出一身汗,怕感冒。桌上也没几个菜,随便扒拉两口,就往回赶。姨奶奶家光景一般,没糕可押。我自作主张,掏下肉,挎起篮子就走。姨奶奶家不打糕,表叔自觉理亏,也不争着帮我提篮子。白虚惊一场,偷吃点心的事终于瞒住了过去,没露馅。
后来上姨奶奶家都是父亲骑车去,我们都不想再挑战极限。不多年,姨奶奶老去了,这门亲戚也就不再走动。
八十年代后期,我回到县里工作,串门也只能浮皮潦草。假期时间有限,就得和两个弟弟分头行动,三两天就得串完门。进门一坐,喝碗水,就得起身走下一家,像是走访。自己也觉得味道寡淡,像是吃快餐。那几年,饭桌丰盛了很多,肉,已没人稀罕,家家都点了炉子。九十年代后期,走亲戚都是租车,不管几家,都是一天串完。一阵风似的来去,本情意浓浓的串门减了成色。亲戚开着三轮,或骑摩托来县城我家,也来去匆匆。
只是近些年,不经意间家乡变化让我惊讶!清明回乡祭祖,乡间公路居然堵车,且一塌糊涂。我记得小时候,村里偶尔来辆三轮,北京人俗称的“三嘣子”,大人小孩都围着看热闹。砰砰砰,车开出好远,我还沉浸在好闻的汽油味道里,尾气竟然如此有诱惑力,简直就是一种香。我工作后,偶尔顺风带单位的吉普车回村,还能引来一片片羡慕。
在老家新村,我要了套房子,是两层加一阁楼的小别墅。每年回县城过年,都要去村里看看,街巷里停满了挂着各地牌照的轿车,角角落落塞得满满当当。去年回老家贴春联,想见见多年未见面的刚生叔,还有外号“无产阶级”的德才哥。别人告诉我,他们都被孩子接到市里去了。早些时候过年,刚生叔一家只买半斤肉,德才哥两口子拿着瓢子东奔西走,借面、借油、赊肉。前年刚生叔送我几个南瓜,还说要请我吃饭,我知道他绝不是客套。对我,却石破天惊。见德才哥那次,他嘴角叼支红塔山,西装里的衬衣领子很白,不见了油污,我印象很深。
这几年串门,都是车来车往。有时聚齐了,找家酒店,几大家坐在一起聊个痛快。该见,见!该吃,吃!该喝,喝。谁和谁特投机,聊不完,回家微信视频继续。我村里有个群,连着出门在外的年轻人,还有家长。我因经常写老家的事,怕他们对号入座,没进去。想和谁聊,就跟弟弟要了微信,加上,问家里和外边人的信息很方便。
妹妹在北京工作,过年都要开车回来,走京福,转济荷,一早动身,回来能赶上吃午饭。今年因疫情,早早就定下不回了,礼物都通过快递寄了过来。除夕夜打开视频,想说的话,想看的人,都在直播里全齐了。
老家交叉了两条高速,济荷从北到南,青兰横跨东西。220修成了一级公路,双向八车道。去姨奶奶家的路也成了平坦的乡村公路,原来走一趟,费时差不多相当于从北京到济南,现在成了须臾间的事。太迅疾了,或许少了些诗意。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实际也是一种意境。老牛破车,只能是往事和回忆。而今,我的家乡已经绑在汽车轮子上,想慢下来也难啊!

2021年1月25日

作者简介

赵峰:一九六五年生,山东平阴东阿镇人。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出版有散文集《就那么回事》、《谋生纪事》等,散文集《混口饭吃》、《哦,跑马岭》也即将与读者见面。现居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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