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要去越南打仗了。这天早上，连长隆大礼对我说，你们班今天帮着炊事班杀猪，不论大小全部杀掉，然后腌起来，随部队一起走。
饲养员蔡锡山红着眼睛，生离死别地从猪圈里赶出了他的26头猪，最小的才出生3天，很有些“满门抄斩”的凄楚。
一周后部队出发，在5天的闷罐车行程中，自带的家底完全没派上用场，部队午、晚饭皆由铁路沿线的军供站保障。但见足球场般的巨大餐厅里，上百张餐桌纵横摆开，官兵列队进入，一声喝令齐刷刷坐下，四个硕大的菜盆、一木桶米饭被粗胖姑娘们轰然抬上桌。每人每天还要发2两白酒，说是政治任务，一定要喝掉。确实，有了这东西，少做很多思想工作。
到了友谊关，自带的腌肉还没来得及吃就要出境作战了。出境前每人发一个猪肉罐头、两个脱水菜罐头，压缩饼干随便拿。可是官兵们宁肯多带弹药，也不肯多带干粮。大家都说有枪有炮还愁找不到吃的？弹药不够那可是要人命的。
出境头两天官兵还能吃顿热饭，但第三天就熄火倒灶了，炊事班说是哪里冒烟哪里就落炮弹。没辙，只好吃干粮。
打开上海产的2公升猪肉罐头，上边一小半都是雪糕似的猪油，于是纷纷丢掉；脱水菜罐头酸酸甜甜倒是好吃，但是丢掉的也不少。为什么丢掉？因为士兵背负大量的武器装具，每日如牛负重，谁不想丢掉些累赘？丢什么？只有丢罐头。
然而再往后，官兵们就开始为他们的丢弃而后悔了。
在越南的热带雨林中作战，食物保障基本为零。 罐头早就扔了，压缩饼干已经啃光。头几天，指导员还猫着腰沿堑壕转，告诫官兵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云云，到后来就不吱声了。
官兵饿得两眼发绿，咋办？下山杀牛！
用枪打水牛，子弹这边进去那边却不见出来，每打一发子弹，牛就抽搐一下,一支步枪几发子弹打完，牛还傻愣愣地站着，滞滞的善善的眼睛瞅着你，让人不忍心再开枪。无奈饥饿难耐，咬牙走近些，换把手枪抵住牛头，闭紧眼睛一枪毙掉。
水牛轰然倒下，四脚朝天伸直，像个硕大的八仙桌翻倒在稻田里。士兵上前挥刀砍掉一条后腿，血淋淋扛在肩上，掉头飞奔上山。
牛腿被砍成拳头大的肉块，撕扯着生吞下，吃得满脸沾血。
两天后转移阵地，官兵下山，却见那牛好像还没死，剩下的三条腿似乎还在颤动，垂死的牛眼盯着你，叫人愧疚不已。
士兵下山执行搜索等任务时，常常还要“顺手牵羊”带回些鸡鸭来。阵地上缺水，只好活生生撕下鸡皮，扯出肚肠，拽成几块，血淋淋分了，狼吞虎咽吞下，回到石器时代。人不饿到极端的地步，很难理解“茹毛饮血”的道理。
我初到广州时，人家问我敢不敢吃白斩鸡，说那东西带血哦。靠！小菜一碟。
一仗打完，连队转移阵地，山下有一小溪，官兵非常渴，拥上去趴下喝水。喝完了觉得不对味儿，四下一看，咦！上游十来米处竟泡着一具炸烂的越军尸体。
现在想想很难理解，在越南不管你吃生肉也好，喝脏水也好，官兵们居然没人闹肚子。每日风吹雨淋，夜里冻得打哆嗦，竟没有一个感冒的。
在战场上，战友就是生死兄弟，一支香烟点着，你传我我传你，会不会抽都要抽几口，不抽好像就不是兄弟了。撤军回国那天，20公里的山路，连饿带累走不动了，我摸出最后半块火柴盒大小的压缩饼干，每人分了指甲盖大的一块，我是班长，只吃了些碎屑。
撤回国境线后，放开肚皮连扒三碗米饭，昏天黑地睡了两天，醒来时，大量给养和慰问品已堆满连部：奶粉、猪肉、水果、蔬菜…… 只屑半个月的光景，眼前又是一群健壮的官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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