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黄药师是个神一般的存在,他才智超群、个性潇洒、用情专一,简直是个完人。但高处不胜寒,黄药师是寂寞的,特别是在女儿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幸福后,他更加寂寞了。
1.
妻子阿衡去世后,黄药师心中悲苦。
他时常抱了幼小的黄蓉,到妻子墓中,在其灵前絮絮述说父女俩的生活琐事。甚至,他备下一艘船底不牢的大船,准备与妻子遗体一起出海,“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如此潇洒倜傥以终此一生”。
好在,那时他身边已有年幼的黄蓉,每次临到出海,他既不忍携女同行,又不忍将她抛下不顾,终于未做葬身海底之事。但那船却“每年油漆,历时常新,要待女儿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再行此事”。
活生生之人为自己的死亡做细致的准备,这得是怎样的一种悲凉。“桃花影里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这是桃花岛上黄药师自撰之联,怎么读都是满满的寂寞。
一个人的眼界和境界高了,再想降下来,想来比将之提高都要难!在阿衡之后,黄药师放眼望去,实在找不到能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寂寞由此而生。
在女儿择婿一事上,他的要求也是高的——“想他绝顶聪明,文事武略,琴棋书画,无一不晓,无一不精,自来交游的不是才子,就是雅士,他夫人与女儿也都智慧过人,想到要将独生爱女许配给这傻头傻脑的浑小子,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所以,他反对黄蓉与看上去傻乎乎的郭靖交好。
2.
既然不喜爱郭靖这样的,那黄药师看好什么样的年轻人?曾被黄药师看中的年轻男子有两个,一个是欧阳克,另一个是杨过。
先说欧阳克。
最初黄药师是看好欧阳克的,心想两家门当户对,他既得叔父亲传,武功必定不弱,当世小一辈中只怕无人及得,是以竟即许婚。后来在桃花岛上,黄药师见欧阳克之俊雅才调无不胜郭靖百倍,于是许婚之心更是坚决。
但在三道试题比武招亲时,欧阳克表现却不如郭靖,这让黄药师好生失望,此后便不再提欧阳克,更不提许婚之事。
再说杨过。
黄药师与杨过这一老一小之所以成为忘年交,全因二人在一个“邪”字上甚为相投。譬如,在杨过欲娶小龙女一事上,两人观点便一致,甚至杨过见识比黄药师还要高一筹。
听说杨过与小龙女婚事处处遭到反对,黄药师便道:“你不如再反出古墓派师门,转拜我为师罢。”杨过一怔道:“为什么?”黄药师笑道:“你先不认小龙女为师,再娶她为妻,岂非名正言顺?”杨过道:“这法儿倒好。可是师徒不许结为夫妻,却是谁定下的规矩?我偏要她既做我师父,又做我妻子。”黄药师鼓掌笑道:“好啊!你这么想,可又比我高出一筹。”
随后,两人越谈越投机,黄药师竟将小小的杨过引为生平第一知己了。
3.
由黄药师喜欢杨过这样的离经叛道、邪如自己的年轻人可知,他肯定不喜欢郭靖这样的思想传统、忠厚木讷之人,不管他有多大的成就,不管他的武功有多高。
可老实人郭靖偏偏成了他的女婿,黄药师的郁闷可想而知。书中说:“他落落寡合,生平实无知己,虽以女儿女婿之亲,也非真正知心,郭靖端凝厚重,尤非意下所喜。”
女儿女婿成婚后住在桃花岛,这一问题更突出了。黄药师“不喜热闹,与女儿女婿同处数月,不觉厌烦起来,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另寻清静之地闲居,迳自飘然离岛。”
黄药师这一走就音讯杳然,“忽忽数年,郭芙已满九岁了。黄蓉记挂父亲,与郭靖出岛寻访。”找到嘉兴时,为向李莫愁挑战,郭靖、黄蓉双双长啸。就在附近的黄药师知道是女儿女婿到了,不光不现身,反而哈哈一笑说道:“他们也来啦,老子走远些,免得罗唆。”
离别十年的女儿女婿就在近前,黄药师却赶紧躲远,这得是多么不喜与他们在一起呀?!
后来,在襄阳大校场丐帮大会时,为救郭芙,藏身暗处的黄药师不得不现身,但随后他对黄蓉所说“爹,这一次你可也别走啦,咱们得好好儿聚一聚”的请求全不搭理,只与从未见面的郭襄聊了几句,便又长袖摆动,飘然而去。
黄蓉见父亲要走,大喊:“爹爹,过儿,且相聚几日再去!”黄药师回答:“咱两个都是野性儿,最怕拘束,你便让咱们自由自在地去罢。”
4.
黄药师再次出现又是在许久以后。
“他不愿给女儿瞧见,只远远跟着,直至一灯和周伯通分别和金轮法王动手不胜,这藏僧武功之高让他不禁见猎心喜,跟着出手。”
此时的黄药师让我想起独孤求败,他的“剑冢”旁刻有两行字:“剑魔独孤求败既无敌于天下,乃埋剑于斯。呜呼!群雄束手,长剑空利,不亦悲夫!”
单论武功,黄药师的修为可能没法和独孤求败比,因为前有王重阳、欧阳锋、周伯通,后有郭靖、杨过,他并不曾无敌于天下;但若论文武全才、 眼界之广、境界之高,说黄药师无敌于天下,似乎并不为过。
自古英雄皆寂寞,黄药师也是如此。他才情卓绝、武功超群,壮年得娇妻,膝下有子嗣,似乎不该寂寞,但人的寂寞往往是在心中。
独孤求败是武功上的寂寞,东邪黄药师是心灵上的寂寞。
(作者:飞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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