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佳酿渍菜根，成就酒香好浸坛

                              阿考

在遂川客家人居住的地方，包括井冈山下七、黄坳一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酸酸甜甜，酒香扑鼻的浸坛，谁都可以说出一串色味俱佳的浸坛食品。一个农村主妇，如果不会做几样拿手的浸坛，是要被人耻笑的。它是用纯酒酿浸的，有别于本地的醋坛。

农家所产的辣椒、大蒜、荞头、生姜等蔬菜都可以被制成各式各样、风味不同的浸坛，但制作的工艺极为讲究，先将要浸的原料洗净晾干，放入坛中，选用隔年的冬酒娘作浸液，适量加些冰糖、炒熟的盐、少量的煎香的木梓油，然后封好坛口，约过半个月就可以吃了。要取浸坛食用时，只可用筷子夹。那筷子还要干爽洁净，不能有水。否则，坛内会起白花，进而变酸。若主妇手艺好，放料分寸得当，罈口又封得好，平时也不会进风，存放十几年都不会变质，那浸坛仍然香甜可口。这浸坛，不仅是宴茶的茶点，还是配菜的好佐料；食之既可以提神醒脑，也可以开胃助消化、治痢疾。真是客家特有的一品风味小食品。

遂川民风纯朴，客家人善良、勤劳的本性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乐道自己的伙食，就像一个妇女乐道于自己的丈夫，一个司机乐道于自己的车子，一个艺术家乐道于自己的作品。因而，客家人聚居的乡村，各家的浸坛就成了茶余饭后的一个必谈话题，聊到兴致处，农妇们经常端来浸坛边吃边聊，以便品出个高低。这个时候，大家都不甘示弱，一味地夸自己的浸坛是如何如何好吃，制作工艺是如何如何讲究。大家各执一词，使得类似这样的闲聊往往没有一个结果。其实，大家并不在乎决出个高低或分出个胜负，因为在一起边吃边聊的惬意就足以让每个人满足。

据说有个客家人聚居的乡村，还曾举办过几次浸坛食品的评比活动，还特意从城里请来几名所谓的专家担任评委。起初，大家还一本正经地准备评选，但一到出结果的时候，却拿不定主意。客家人的浸坛食品就是这样各有特色，各有所长，很难说出哪家的好，哪家的不好。以至于评委们在尝遍了各家的浸坛食品后，只能用一些模糊的词语搪塞那些把心悬到嗓子眼、屏住呼吸等待结果的村民。如此一来，也让村民们大失所望。这样的活动逐渐让村民没有了兴趣，出现了信任危机，最终导致了流产。

民谣里说：“布衣暖，浸坛菜根香，读书滋味长。”又说：“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想必浸坛最早的产生，也应该跟贫穷有关，是穷苦人的发明，且有励志的功效。听老辈人讲，解放前，碰上灾荒年，他们往往是就着浸坛喝凉水挺过来的。若是浸坛坛子空了，就只能吃米糠麦麸观音土。就是改革开放前，碰上青黄不接的时候，餐桌上若是有一碗浸坛，乡民们也就能一日三餐咽着红薯稀饭度日。浸坛，硬是让苦涩的日子过出了一丝亮色。当然，这样的生活我没有经历过。倒是长大了读范仲淹的《齑赋》，见其中的“陶家瓮内，腌成碧绿青黄；措大口中，嚼出官商徵羽”的句子，心想一碟仅供穷人下饭的浸坛，让他写来却声色味俱佳，陶陶然乐在其中，颇有“扫来竹叶烹茶叶，劈开松根煮菜根”的意境。在这里，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且将佳酿渍菜根，成就酒香好浸坛”一诗句来。

《诗经·小雅》中有“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的句子。剥，是剥去瓜皮果叶；菹，是腌菜，酢菜，酢酒腌渍的菜。这可能是浸坛最早的雏形，这样算来，浸坛的产生，至少应该是和《诗经》同步了。遥想两千年前，先民们吟唱着“采采苤苡，薄言采之”，“采薇采薇，薇亦作止”……在中华大地上含辛茹苦，繁衍生息，绵延不绝。若有人去考证一部浸坛的历史，其咸酸苦涩的况味该浓缩得下数千年民族的生存史。

当然，如今的浸坛只是餐桌上的一种点缀，忆苦思甜、抚今追昔，嚼着它，在味蕾得到享受的同时，也获得了精神的满足和心灵的慰藉。

       （刘考祥  2020年2月25日星期二于知竹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