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旧事］

［母亲的香包和菱角］

香包又叫香袋、香囊、荷包等，大都用碎布缝成，色彩丰富，形状各异，内装香草；菱角用竹笋壳折叠而成，外缠五彩丝线，上大下小串成串，非常漂亮。我年幼时端午节前小城的大街小巷到处可见小贩挂在竹竿上叫卖，所到之处被爱美的姑娘和凑热闹的小孩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也有小伙子光顾，大概是买来送给心上人的。那些小孩子中间一定有我，当然我只是看热闹而已，我不用买，妈妈会亲手给我做！端午节前十多天，妈妈就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去很多家小卖店买齐五颜六色的丝线、翻箱倒柜搜集各色碎布头、到城墙根儿采摘香草洗净晒干、竹林里去寻找老嫩适中的竹笋壳仔细刷干净上面的毛灰……这些原材料经妈妈的巧手捯饬，变成了堪称艺术品的香包和彩菱。端午节那天妈妈会给我穿上连衣裙扎上蝴蝶结，胸前挂着妈妈做的香包，手上拎着妈妈缠的菱角，牵着妈妈的手，招摇过市，觉得自己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木的浓荫斑斑点点洒在我身上，微风吹过，艾香隐约。我们穿城而过，一路向北去到北桥河——依照小镇的风俗，端午节向北走可以祛百病。四十多年过去了，今又端午，已是年过半百的我推着轮椅上罹患疾病的衰老的母亲沿着门前的杨柳河一路向北，妈妈的衣襟上戴着一串白兰花，我用它替代香包。

［卢兄的粽子］

1981～1985年，我在复旦大学哲学系读书，卢兄是我大学时代交往最多的男同学。江南的梅雨季节漫长而阴郁，终日雨伞不离手，到处都是湿乎乎的，人都要发霉了，再怎么耐着性子读《雨巷》，最终还是厌烦了那个结着愁怨的丁香姑娘。

端午节的到来一扫天空及心情的阴霾，美丽的校园在初夏的晴空下喧嚣起来，林荫道、教学楼、食堂、操场、宿舍，哪哪都是年轻身影的欢声笑语。端午节的前几天，学校食堂就开始卖粽子，上海的粽子足够美味足够精致，但是我一个都不会去买，我的胃在虚位以待超级美食——卢兄姑妈包的粽子！大学四年，每年端午节的那一天它都会伴着卢兄温暖的笑意如期而至，绝不爽约！那是怎样的粽子啊，碧绿宽大的粽叶紧紧包裹着晶莹剔透的糯米，有红枣、豆沙、赤豆、鲜肉、叉烧四五种馅儿，经过整整一夜小火慢煮，粽子熟得透透的，凉了吃都是软软的，糯糯的，香甜可口。更神奇的是，粽子不用任何线捆绑，最后的收口是用大针将粽叶尾部穿过粽子拉紧，煮熟后糯米膨胀，怎么都不会松垮，非常有型。这样的粽子大学毕业后我再没有见到过，随着卢兄姑妈的离世它永远消失了，但是卢兄对我的情意定格在青春蓬勃的岁月，永远温暖我心！

［胧胧的沐兰汤］

《荆楚岁时记》：“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五杂俎》记明代人因为“兰汤不可得，则以午时取五色草拂而浴之”。后来一般是煎菖蒲、艾草等洗澡。此俗至今尚存，据说可治皮肤病、去邪气。中草药的神奇不是科学可以完全实证的，所以它的疗效很大程度上还是限于信则灵。我小时候母亲一直坚持在端午节这天熬中草药给我洗澡，我承续了母亲的做法，在我有了女儿胧胧后年年持之以恒，与其说是为了强身健体，还不如说是喜欢传统节日的这种形式，既传承了文化，丰富了生活，又讨了好彩头。

胧胧是春天的孩子，她的第一个端午节还是襁褓中的婴儿，母亲大清早从市场买回来带有露水的菖蒲和艾草，仔细清洗，熬煮汤药，温度适宜时把孩子慢慢放进满满一盆浅棕色的水里，轻轻擦洗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像极了基督教的洗礼，只是主持仪式的不是牧师而是慈爱的外婆。我在一旁帮忙，认真学习，获得真传。之后每年的端午节我都如法炮制，如果用蒙太奇的镜头语言来描述，画面应该是这样的：孩子慢慢长大了，澡盆也越换越大，外婆渐渐满头白发了，时光就这样在不经意间缓缓流逝……

这样的仪式一直持续了15年，直到15岁的胧胧远离我们去德国读书，践行她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生理想。很快的，她也会为人母，希望她还能够记得小时候每年端午节的沐兰汤和我们祖孙三代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把这种暖融融的亲情顺着血脉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