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是我思念母亲的方式。
母亲生前曾告诉我,人总要长大,就像这一去不回头的伞兵,他们也会想念母亲的怀抱,但是他们更渴望远方。
儿时的我,总盼望一夜长大,就可以告别想念的苦。可长大不会一气呵成,岁月的风总是吹了再吹才会尘埃落定。
一
我从不肯叫她“妈妈”。
她是个瘦小的女人。我是个竖起刺的刺猬。
她取代了母亲,送我上学,哄我入睡。她期盼甜蜜和爱会冲淡我想念的苦,她费力气的登着“二八”的自行车载我去买糖果和冰淇淋,甜香的感觉却只能让我暂时收起防备,却不肯卸掉“铠甲”。
她取代了母亲去爱父亲,去住在这个家,我骄傲的“宣战”:剪破她心爱的裙子,扔掉她珍藏的照片,逃学和打架,生病和耍闹,她被气哭过,我被打过,父亲伤心过。满是敌意的我,一次又一次扎痛他们的内心。无数个夜晚,我看着窗外的蒲公英,含着眼泪的咸涩,想念我的母亲。
二
大学刚刚毕业,医生一纸“肾衰竭”诊断书彻底把我击碎。晴空万里,电闪雷鸣,我被风雨砸的重重弯了腰,不能呼吸……
当我睁开眼睛时,阳光白灼灼的刺眼,浑身说不出的累和痛,眼中布满血丝的她正在焦急的看着我,“你醒了?孩子,哪里痛?想吃点什么?千万不要再着凉,多休息,多吃饭,身体才能强壮。”她如以往一样的絮叨。
我充分印证着“弱者易怒”的道理。我把对生活的怨念摔砸向这个无辜的女人。我抗拒治疗,抗拒进食,站在病房里的我狠狠拔下了点滴,血随着针口恣意的流出,死去都让我毫不恐惧。
本分的父亲蹲在地上捶打着自己的头,她坐在地上哭泣,看着他们微驼的身体,花白的头发和岁月刻凿的纹理在病房惨淡的白光下愈发的苍白无力,我停了下来,被医生按回到病床上,重新挂好点滴。
三
窗外,人们沐浴在自由的空气里快乐的活着,我在糟透了的青春里发酵和蒸腾。我是个命运的傀儡。每周三次的透析,如果不及时换肾,仍会随时死掉。医院做了最大减免,巨额的费用仍然让我们无能为力。她跟着父亲来来回回奔波于医院和家,她毫不犹豫的去向自己的娘家、亲友、同事借钱;她笨拙的在网上发贴子,向网友们求助;她跟随父亲四处筹款,求医,寻找肾源。她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憔悴不堪,却又充满坚信。其实她是个爱美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可是,她把她珍爱的黄金胸针低价变卖了,只为给我漫天的医药费抹去一个小零。
那时,我开始害怕死去。
我希望活下来,哪怕爱他们一次。
四
远方的大学同学赶到我身边,给我打气;爱心团队帮我在网上发起各种呼吁和关注;老年团的老人们为我做义演筹募善款,他们白发苍苍却在烈日炎炎下整整一天,甚至为了节省时间,午饭都省了去……
拼命活着,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肾源找到了。听说是个外地人,他同情我的遭遇,自愿为我捐献一个肾脏。手术很成功。我重生了。
五
重新看世间的感觉很不一样。所有的事物充满了可爱的气息。每一口空气都是甜甜的,像她带我去吃的冰淇淋。已经好几日未见到她了,见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絮叨,真有些不习惯了。还是让她好好休息吧。想想换肾手术日期定好时,她已经高兴的有了胃口,以前她说她不爱吃的肉蛋奶,她都吃了,她说她要身体壮壮的才是真的爱我。是啊,以后会越来越好的,她应该好好爱自己。
医生告诉我,我可以下地活动了。我要去感谢为我捐肾的人。他就在隔壁。
打开那扇门。我惊呆了。
是她把肾捐给了我。外地志愿者在配型上没有成功,而成功配型的竟然是她。
她不曾哺育我,却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泪如泉涌……
咸咸的味道,母亲的爱从未远离。
六
之后,我逐渐康复了。她的肾让我活了下来,她的力量让我强大。
每一个有爱的人,每一个甘心奉献的人,每一个向上向善的人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我加入了由众多志愿者组成的蒲公英爱心社,用我们的力量为这座城市传递着爱的温度。也结缘于此,邂逅爱人。
而今,我也成为母亲。
女儿一周岁生日时,我以女儿的名义给山区的孩子寄去爱的资助。这是她的“周岁礼”。 女儿,繁华的世界,爱在每个人的心里,只有成为爱,才能真正拥有爱。
那一夜,我梦回童年。依旧是瘦小的她与我在家乡的梨园采撷遍地的蒲公英。我拿着手中小小的“伞兵”跑向她,深情的叫一声“妈妈”……
本期编辑:杨金成 及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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