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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里的李嬷嬷和水浒中的宋江相遇了

上卷 第十九回 第七节:

【原文】 

李嬷嬷又问道:“这盖碗里是酥酪,怎不送与我去?我就吃了罢。”说毕,拿匙就吃.一个丫头道:“快别动!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回来又惹气了.你老人家自己承认,别带累我们受气. "李嬷嬷听了,又气又愧,便说道:“我不信他这样坏了.别说我吃了一碗牛奶,就是再比这个值钱的,也是应该的.难道待袭人比我还重?难道他不想想怎么长大了?我的血变的奶,吃的长这么大,如今我吃他一碗牛奶,他就生气了?我偏吃了,看怎么样!你们看袭人不知怎样,那是我手里调理出来的毛丫头,什么阿物儿!"一面说,一面赌气将酥酪吃尽.又一丫头笑道:“他们不会说话,怨不得你老人家生气.宝玉还时常送东西孝敬你老去,岂有为这个不自在的。”李嬷嬷道:“你们也不必妆狐媚子哄我,打量上次为茶撵茜雪的事我不知道呢.明儿有了不是,我再来领!"说着,赌气去了.

少时,宝玉回来,命人去接袭人.只见晴雯躺在床上不动,宝玉因问:“敢是病了?再不然输了?"秋纹道:“他倒是赢的,谁知李老太太来了,混输了,他气的睡去了。”宝玉笑道:“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由他去就是了。”说着,袭人已来,彼此相见.袭人又问宝玉何处吃饭,多早晚回来,又代母妹问诸同伴姊妹好.一时换衣卸妆.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塌了.我只想风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床。”

 

【跟端木持易,随缘入梦中】

天下之大,“名分”最大。

何谓名分?辞海中有两个意思:1.名位及其应守的职分。2.指财物的所属关系。我将其更直白的翻译,就是经济领域中的财产所有权和分配权;政治领域中依等级而建立的权力和职责;注意哦。财产本身也是权力的一种。没有权力,就没有所谓财产。物质成为财产,本质上的转变就是在物质之上加上了权力。

所以,自古以来,定鼎天下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定名定级,通俗的说法就是论资排辈,分果果,过家家。你们别笑,还真就是小儿游戏。而再之后的所谓王朝,所剩余的工作,都是维持这个名分级别。其中当然也有上层的内斗,也有下层的反抗,但那些都是细枝末节的变动。直到这个整体框架实在是无法维系了,或者内忧外患,或者上下齐乱,于是推到重来。洗牌,发牌,打牌,糊了,重来!你们说,是不是小儿游戏?

做人要知道大略,有大略的人,心胸自然开阔,不至于一惊一乍,像个小儿一样。以上就是我说的大略。大家对以上略知一二以后,我们再看此节详情。

过去的人看李嬷嬷,譬如丫鬟们说她是:“好一个讨厌的老货”。为什么过去的丫鬟那么看?因为在她们眼里,李嬷嬷是个下人,是个奴才,是个产奶的牛而已。这头牛老了,已经“告老解事出去”了,就是说,已经退休了,和宝玉没关系了,就应该滚得远远的,如今还来管自己的主子,所以,这些丫鬟们不是站在李嬷嬷的角度看问题,而是替自己的主子(宝玉)着想,所以才会看不起李嬷嬷。我们现在有很多人,依然说李嬷嬷招人讨厌。说她不懂规矩,倚老卖老,妄自尊大。实际上,也是站在宝玉的角度看问题,和那些个丫鬟一样的奴才思想,自然是要看不起李嬷嬷的。

而我们的李嬷嬷是怎么想的呢?在她眼里,宝玉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她的奶是血变的。宝玉就是她的孩子,她爱她的孩子,关心她的孩子。你看她,发自肺腑的,习惯性的要问宝玉的情况,"宝玉如今一顿吃多少饭","什么时辰睡觉"等语。她看不起名分,她只是个普通的老妇女,她凭着自己的良心做事儿。自己的孩子,吃他点东西怎么了?在她的逻辑里,吃孩子点东西,天经地义。而且,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这样坏了”。所以,她“赌气”要喝了栖露茶,又“赌气”吃了糖蒸酥酪。

但她为什么又“愧”呢?因为她知道名分这回事儿,她知道自己的奴才地位,她知道她不应该占主子的便宜,她知道自己实际上是爱占点便宜的。所以,别人揭穿了事实,她才觉得愧疚,愧疚于自己的私心。

所以,李嬷嬷是矛盾的,一方面她爱宝玉,想纯粹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如果照此逻辑,她吃喝宝玉的东西,都是理所应该,天经地义,理直气壮,这是良心的准则;但另一方面,另一个现实是她只是个奴才,按照名分等级的规定,他应该摆正自己的身份,安心做一个奴才,不该占主子的便宜,这是另一个名分的准则。这两个准则,是不统一的,是矛盾的,但又同时集中在李嬷嬷的身上。所以,李嬷嬷的爱,在别人眼里是不纯粹的,这是对她的良心准则的侮辱;李嬷嬷吃宝玉的东西,并没占多少过分的便宜,但在别人眼里依然是占便宜的,这是对她的名分准则的侮辱;所以,李嬷嬷才“又气又愧”。

封建社会的名分规则之下,即便是母爱,也已经不再纯粹,甚至是不需要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是占有与被占有,主子与奴才的关系。被占有者,即奴才,不过只是形同于牛,马之类的畜生,产奶的工具罢了,私有的财产罢了。商品社会,被雇佣者的地位,不也是一样的吗?你不过是一个劳动力商品而已。又有什么资格和老板谈感情呢?商品就应该遵守商品的规矩,这就是资本社会的“名分”。

过去是赤裸裸的主子与奴才关系;现在是赤裸裸的雇佣与被雇佣的金钱关系。

这就是所谓的:“名分”——天下之大,唯他独尊的最高准则。

而这个准则之下,又有多少家庭关系,夫妻关系,父母关系,子女关系,朋友关系,亲戚关系,同学关系等等,都一一倒在他的霸权之下,臣服于它的天威啊!

但他一定会最终灭亡,为什么呢?因为天下之人,万万千千,都是李嬷嬷这样的,她们有自己的良心,有自己的公平正义的准则,有自己的感情判断,有自己的人性认知。在他们眼里,去你妈的“名分”,我李嬷嬷才是你妈,才是喂你长大的人,没有我,你什么尊贵宝玉都不是。

宝玉本来是一个不喜欢尊名分的人,为何在对待李嬷嬷这件事儿上,他又升起名分的心呢?因为他本来并没把李嬷嬷当下人,而是反感李嬷嬷作为母亲自居,按照母亲的名分来管束他。所以,他没办法按照母亲的感情来反对李嬷嬷,只好借名分来反对李嬷嬷的“名分”了。这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所以,我既同情作为奴才的李嬷嬷,支持她勇敢争夺母亲的地位;但却又反感她用夺取的母亲名分而产生的霸权,反过来压迫自己的孩子。

穷人翻了身就反过来压迫穷人,被压迫者打倒压迫者翻身就成了新压迫者。这不是红楼梦里的宋江吗?投降做了官就转身打方腊。

这样的穷人,被压迫者,你们说是可怜,还是可恨呢?

而且,这只是宋江,李嬷嬷二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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