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
山的南边有一条河,河的东边有一条街。
街的西边有一排屋子,屋子的尽头住着一个老头。
老头并不甚老,年纪刚过五十,面容却很苍老,佝偻着背,弯着腰,头发花白,眼神散乱。
老头的屋子是镇上最小的,窄窄的一间,又破又旧,屋前堆着他从垃圾堆捡来的各种玩意儿,屋后堆着他从各处偷来的杂七杂八的物件,满满当当的堆起来,他睡在屋子里,就像一只住在垃圾桶里的年迈的老鼠。
没人知道他叫啥,印象里他从没在人前说过话,也没有笑过,每天凌晨背着蛇皮袋子出门,走街串巷,直到夜深。
印象里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没有子嗣,没有伴侣,孤单的就像是一条干涸河床上曝晒的鱼。
街的东边有一排屋子,屋子的尽头住着一个女人。
女人并不甚老,也已经不再年轻,她的肌肤已经开始松弛,脸上也爬上了皱纹,白皙的皮肤掩盖不了岁月的剥蚀,再多的胭脂也没法掩盖她的年华逝去,她经常感到恐慌,脸上经常挂着自欺欺人的笑。
女人的屋子并不甚大,却有一个大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堆满了胭脂粉黛,每天她都要在梳妆台前呆上半天,然后剩下的半天则躺在床上。屋子里前后摆满了形式各异的旗袍,颜色晃眼的鲜艳,款式老旧,屋子里唯一看得过去的物件是一张挂着幔帷的床,红透如血的床单,绣着鸳鸯,黑的油亮。
没人知道她叫啥,熟悉她的人都叫她红娘,因为她是镇上唯一的妓女,男人想起她心里发痒,女人想起她牙根发痒。
睡她一晚需要一百个铜板,不明白的人会心里奇怪,为什么一个半老徐娘的价钱这么贵,明白的人却心里知道,一百个铜板并不算多,因为她可以满足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全部幻想和要求。
红娘每天早上会在阳光照进她那间充满着男生汗水和女人胭脂味道的屋子时走出门来,披头散发,面容憔悴,在街的对面买一份简单的早餐,豆浆和油条,一共一个铜板,然后穿过街回到屋子关上门在梳妆台上吃完然后躺在那张红绣被的床上一直睡到下午,然后起床,在梳妆台前梳洗打扮到晚上,接着穿上一件新的旗袍,然后打开门,坐在屋前的凉椅上,双腿微微分开,斜闭着眼,等待客人上门。
想要睡她的人很多,每天在黄昏的时候在她门口排起了队等她开门。她开门后会在等待的人里任意挑上一个,然后领着他进屋子关上门,没被挑选到的人也不会懊恼和生气,因为镇上的男人本就不多,总有一天可以轮到自己。
老人有一个很奇怪的癖好,他每天早晨都会背着蛇皮袋子穿过一整条街,然后走到小桥,来到红娘的门前,停下,远远的等着红娘出门买早餐,直到看着她婀娜的背影漫过街道,重新将门合上后,他才会心满意足的背上蛇皮袋子抬脚离开,接着游离于整个城镇,一直到夜幕降临。
夜幕降临的时候,他又会回到红娘的屋子边上,冷漠的看着红娘坐在屋子的长椅上,挑一个男人带进屋子然后其他人散去。
这时他会轻轻的放下他背上的袋子,然后轻轻的在长椅上躺下,在寂寥的夜空下静静的听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屋子里弥漫着野性的气息,伴着女人的呻吟和男人的躁动,充斥着老头的脑海,听的他面容潮红,瞳孔肿胀。
后半夜的时候,一个男人会从屋子里踉踉跄跄的走出来,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和奔腾而下的汗水颤颤的离开,接着屋子里会传出一声长长的呻吟,就像是夜空里啼叫的精灵。
老头慢慢站起身,背上蛇皮袋子,轻叹一声然后一晃一晃的穿过整条街,走回他自己的屋子。
红娘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红娘自己也知道。
老头每晚都会躲在红娘屋子外面,整个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老头自己知道,红娘也知道。
在一个喧闹的黄昏,夕阳刚刚落下。
红娘的屋子门开了,门前已经聚了很多人,老人扛着蛇皮袋子远远的看着,红娘在人群中间扫了一眼,目光最后落到了老头的身上。
红娘一声低哼:“你跟我进来吧。”
周围人齐刷刷的转过头来,眼睛火辣辣的看着老头,男的咬牙切齿,女的窃窃私语。
老头满是皱纹的脸微微一红,将扛着的蛇皮袋子放下,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红娘脸上透着一种奇怪,“钱没带够?我可以给你算便宜一些。”言语之间带着轻佻和倨傲,仿佛她的话已是一种恩赦。
老头再次微微摇摇头,“钱我带了。”
红娘:“那是为什么?你觉得我不好看?”
老头:“你很好看,整个镇子都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了。”
红娘脸上泛起红晕,随后一声轻笑,“莫非你那玩意儿已经不灵光了?”
老头再次摇了摇头,“灵光的很。”
红娘开始奇怪了,“那是为什么?”
老头笑笑,将蛇皮袋子再次背在肩上,轻挑挑的说了几个字,“因为我觉得你脏。”说完便晃晃悠悠的走了。
人群里轰然一声,有的哄笑,有的气愤,红娘脸上一阵青白,一声怒吼,“今天的生意不做了。”说完“啪”的一声将门关上。
众人轰散而去。
月光伴着星辰,人在树影下。
老头再次背着蛇皮袋子站在红娘的屋子前面。
屋子里悄无声息,灯却亮着。
老头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推开了红娘的房门,红娘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着妆。老头走进屋子,闻着浓郁的脂粉香气,不由得心头一滞,“这么晚还化妆么?”
红娘惊的站起来,“你来干什么?”
老头将蛇皮袋子放在一边,然后坐在那张鸳鸯大床上,“和你睡觉!”
红娘一声轻笑,“你白天不是嫌我脏么?”
老头:“现在是晚上。”
红娘:“晚上就不脏?”
老头:“晚上不仅不脏,还香的很!”
红娘微微摇摇头,“可是我却嫌你臭。”说完又重复了一边,“不仅臭而且丑。”
老头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袋子,袋口朝下,里面的铜钱扑棱棱的掉下来,落在大红绣被上,声音清脆而响亮。
老头微微一笑,“它臭么?”
红娘干笑了一声,“它倒是香的很,可是却不够。”
老头:“你说它不够一百个?”
红娘摇了摇头。
老头:“你白天不是说要算我便宜的么?”
红娘:“现在是晚上。”
老头:“晚上就不能便宜?”
红娘:“一个铜板都不能少!”
老头慢慢的站起来,走到红娘的身边,然后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抚起红娘的头发伸到笔尖边上浓浓的嗅了一口,呛得他不住的咳嗽。
老头:“你可真香。”
红娘:“你可真臭。”
老头:“等着我。”
老头说完扛着他那个油腻的蛇皮袋子走出门钻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红娘听完走到床边,开始数床上的铜板,数来数去一共八十八个。
朝阳直上,黎明已经降临。
红娘从那堆铜钱里睁开眼睛,晃悠悠的站起身,用手拨了拨糟乱的头发,然后顺手从钱堆里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铜板然后走出门来。
阳光一晃,一阵眩晕。
街的那边卖豆浆油条的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头,每次接过他手里的早餐时,他都会偷偷摸摸的用他油腻的手攥一攥红娘的手,然后在红娘转身的时候掐一下她那浑圆的屁股。
这是这一次他的想法落空了。
他的手刚伸出去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眼中布满血丝,眼球瞪如同龄的人正愤怒的瞪着自己。
他收回了手,就连红娘手里的那一枚铜钱也不敢接。
红娘笑了:“你回来了?”
老头将蛇皮袋子放下,然后伸开手,攥着几枚铜钱,老头将手一抖,颤颤的将红娘的手撑开,然后慢慢的将铜钱一枚枚放进红娘的手里。
一共十一个铜板。
加上之前的八十八个就是九十九个铜板。
老头微微抬起头看着红娘,“九十九个铜板够么。”
红娘一声冷笑,“别人够,你不够。”
老头窘迫的就像一个无头的鸟,转过头朝着卖豆浆油条的那个老头,“你愿意借我一个铜板么?”
豆浆老头鄙夷的看了老头一眼,从盒子里摸出一个铜板,老头微微一笑,伸出了手,豆浆老头手一抖将铜板扔到地上,跳了几下落在老头的脚边。
豆浆老头微微一笑,“叫花子就该有个叫花子的样子,还借不借的,丑不丑?”
老头的身子颤了下,扫了眼地上那枚铜板然后转过头看着红娘,他发现了红娘手里的铜板。
老头:“你能把你这枚铜板借我么?”
红娘笑了,笑的花枝乱颤,脸上的脂粉扑落直掉,“你要用我的钱睡我?”
红娘环顾四周,望着一张张丑陋的脸,讥笑着:“这个镇上的任何一个人男人都可以和我睡觉,只有你不行。”
老头身体晃了下,退了几步,眼神渐渐迷离,喃喃道:“那怎么样才能你的钱变成我的钱呢?”说完手伸进了蛇皮袋子。
阳光耀眼,照的人眼睛生疼。
红娘的血流了一地,倒在街上,血迹晕开,像极了那一床鸳鸯绣被,浪漫不过血色。
老头的眼里渗着泪,手里的柴刀掉在地上,俯下身从她手里抠出那枚铜钱,然后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大踏步走进了屋子,然后将门关上,将惊恐的众人留在门外。
红娘在红床上躺着,血漫下来,浸透了绣被,鸳鸯欲飞。
老头在边上坐着,开始数他手里的铜钱。
“凑够了一百个铜钱,你今天就属于我了。”
可是老头数来数去只有九十九个铜钱。
(完)
作者简介:马姓其人,字晓白,三流段子手,书有 《稻草人之死》,《漫游记》等百万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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