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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

解放

 

解放比我大几岁,可是论辈分,他得叫我叔叔。

启哥十六岁的时候和鹿姐圆房结婚,婚后的第二年,解放就出生了,伯父做祖父的时候,才三十四岁。解放是启哥和鹿姐婚姻的结晶。

鹿姐出事那年,解放刚好二十岁。二十岁的后生,长得挺伶俐,照理说,可以开亲了。他的父亲在他这个年龄上已经有了他。可是,解放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要开一个亲还真是比登天还难。

我亲眼见到的两件事很能说明这个问题。

解放十九岁的那年,邻村的一个好心人来给解放做媒,女方的成分是地主。在共产党的词典里,地主比富农的成分还要高出一点,身份地位当然也就要低一点,这样门当户对的婚姻想来是容易撮合的。

女方踏家的那天,鹿姐很早就来到了我们家,一进门就唉声叹气。母亲问她是什么事情不高兴,鹿姐说,我们这种人还忙着娶亲,娶什么亲,还不是祸害人家姑娘。家里连放脚的地方都没有啊。五个小男人堆在一床睡,吃了上餐又不知下餐在哪里打瞌睡。

母亲劝她说,孩子的婚事是一件大事,我们这种人家是耽误不起的。孩子们都大了,解决一个算一个。母亲说完以后又问鹿姐:这里的情况女方知道么,不知她是嫌弃还是同意啊!

鹿姐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态度,她说,我倒是希望人家嫌弃,结什么婚,还不是受罪,倒不如让他们这一代全打光棍,绝了根就不遭罪了。来世也投一个好胎,到贫下中农家里去做崽。说完之后,鹿姐眼泪汪汪的。其实,她这也是气话,是一种无奈的气话。

母亲继续劝解说,你这话就讲过头了。人嘛,总会有办法的,有能力给儿子弄个媳妇倒是一件好事,过了现在的难日子,他们将来也不埋怨大人。

鹿姐说,我才怕呢,几个金刚一样的儿子,二儿子十七岁了,三儿子七岁了。这么样的一个家境怕也是只有鬼上门。谁如果跑进我家里来做媳妇,只怕她是瞎了眼睛还差不多。

母亲说,今天是有一位女孩子要来吧?

鹿姐说,是有一个地主的女儿。就是说成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将来,别人不喊他地主婆就喊他富农婆,屙出来的子女只怕又要跟着造孽,和我们一样。

母亲说,你总是喜欢说丧气话。风水轮流转嘛,我们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就没听说过什么地主富农,这成分还不是人给划出来的,将来未必一定要跟现在一样。人总是要活下去,要有一点信心。再说,儿子接媳妇是传宗接代的大事。

鹿姐说,讨苦吃啊!这样说来,我也只能随和了,只是屋里破烂得实在不像样子,没有一张像样的桌子。我和他爸爸睡的那张床上,被褥补丁叠补丁,就像一块糊帮布,太丑太丑了!

母亲说,把我们的桌子搬过去吧,旧是旧了点儿,却是没有破,凑合着用吧。被褥也跟我们家对换一下,我们的补丁少一些。反正,我们家里现在也没有这种好事,你就别发愁吧。

新堂屋的每户人家都给鹿姐送去半升米、两个鸡蛋,鹿姐凑合着把中午饭做成了,只等媒人和那个女孩子来了。黄瓜糊荞麦粉的饭食就打发解放下面的几个兄弟吃,他们也是大肚皮。鹿姐给这餐饭特别加了量,他们吃完后就在鹿姐的一片骂声中跑开了,找凉快地方歇凉去了,家里边清净了。

媒人带着那女孩子来了,启哥和鹿姐在中厢房陪客人,解放也在。

新堂屋中厢房曾经是鹿姐结婚的地方,洞房花烛之夜,这房子布置得很漂亮,看上去也很宽敞。二十几年来,鹿姐在这里一口气就生了五个崽一个姑娘。现在,人是增加了六个,房子还是这么大。里面摆着一些什么东西呢?两部床,一张桌子,一个老掉了牙的柜子,还有两个破箱子,这些东西塞满了一整屋子,再坐上两个人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那女子只坐了一盅茶的工夫便借个由头走人了。那时,启哥和鹿姐还坐在床沿上发愣呢!

鹿姐气得嘤嘤直哭,饭菜都弄好了,东西是借来的,自己吃了是多么的可惜,拿什么来还人家?新堂屋本来就是一大家子人,我母亲表示,反正只有半升米,只当送了个人情,还什么呢。鹿姐说,她欠不起这个人情,事情又没有说成。鹿姐后来想了一个办法,将煮好的饭分成四份,一家一份。

我们老家的风俗是,女方第一次去男方家,叫做看廊场,也叫做踏家。男方第一次去女方家,叫做看亲。鹿姐家的房子自然是看不中的,那女孩子论成分虽然还要高出解放一个等级,可是,她拥有充分的选择权利。天下地富子女多的是,总有比解放家的条件好的呀!

解放的婚事第一次刚启动程序就完结了。

两年之后,即鹿姐出事的第三年,解放的亲戚总是看着解放的工夫重,他是长子,在外要帮父亲挣工分养家糊口,在家要帮母亲做家务。于是,又张罗着给解放做介绍。

这次介绍的女孩子是一个富农的女儿,相貌平平,听说不如解放的样子好看。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满有把握地对鹿姐说,这回准能成事呢,门也当,户也对,大家互不嫌弃,你就答应吧!答应了,你也就轻担了,解放这孩子也有个寄托了。

鹿姐当然答应了,这一次,她学乖了点,把中厢房里孩子们睡的那张床给搬走了,安置在我的家里,解放下面的三个弟弟都到我家里来睡,他们夫妻则带着香姑睡到楼上去了,这样一来,给人的表面印尼像是解放一人拥有一间房子。她想,女方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媒人捎信来,叫鹿姐准备准备,过两天,她就带着女方来踏家。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个大乱子。

那天上午,队长叫解放去耙田,耙到半上午,田缆绳断了,要换新的。队长告诉他,新田缆绳放在贫协主任家里,贫协主任又告诉他,就放在他家的床底下。

解放就去贫协主任家里拿田缆绳。贫协主任家的门虚掩着,解放推门而进,他一脚在外,一脚在里,停下来问,家里有人吗?无人回答。解放就以为没有人,就径直走向里间的卧室,卧室的床上,贫协主任的老婆正在睡觉。她并没有真正地睡着,她明明听到了解放的声音,可就是不答应。

贫协主任的老婆叫腊梅。腊梅这时候也很年轻,三十岁的样子吧。她不太爱到生产队出工,就喜欢睡懒觉,而且大半日里睡觉也从不拴门。她就是想逮男人,也确实逮住过几个男人。解放这时才二十一岁,还是一个尚未开窍的红花郎,她早就想逮住他,领着他开个窍。腊梅的心里在瞬间就激起了千层巨浪。腊梅长得妖冶,她爱俏爱风流,这种女人一天到晚是不想正事的。

床上的帐门也是虚掩的,解放没在意床上有没有人,他只顾到床底下去寻找田缆绳。这间卧室有一个窗户对着天井,室内便很阴暗,从外面走进暗室的人更是看不清东西。突然,一只白嫩的手从帐篷里伸了出来,拉着解放的手就按在腊梅的奶子上,解放全身就犹如触电一样,他的第一感觉是温热柔软,似乎是按在一堆热屎上。

解放这时才知道床上有人,忙说,婶娘快松手,羞死人了,我是来找田缆绳的。腊梅把脑袋探出蚊帐外说,不要怕羞呢,你到床上来吧,婶娘我告诉你什么是女人。解放立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他一甩手,挣脱了腊梅就冲了出来。冲出房门的解放仍然是意乱情迷,不知所以,他并没有拿出田缆绳。

解放以为这事见不得人,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自己多忍耐一点,今后当心就是了。他回到家里寻了一节旧绳子去接续断了的田缆绳,又心安理得耙起田来。

收工回来,解放就看见新堂屋闹翻了天,上下两进的新屋密密麻麻站了几十号人,腊梅坐在上堂屋靠前一点的地上,对着天井呼天抢地的诉说解放对她的非礼。腊梅一边哭一边说,她今天有点头痛,就在床上睡觉,半上午的时候,解放撬开了门闯了进来,掀开蚊帐门就摸了她一个满身,还一定要刮掉她的裤子和她做那事,直到她吓唬他说要喊人了,解放才走。走的时候,还狠命地揪了她一把。这时候,腊梅将一个白白的肚皮露给众人看,那上面是有一处青紫印子。腊梅哭着说,她对不起她的男人,自己是没脸见人了,她要死在解放的屋里。

解放愣在一边,云里雾里的,他不知道腊梅要搞什么名堂。

启哥见腊梅讲得活灵活现,便不分青红皂白举起一把锄头朝解放的头上砸去,众人一见启哥气势汹汹,便拦住了他。众人当然也弄不清这里面的是是非非,只是感觉到启哥也不能往死里打解放。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箍住启哥,又将解放推出了新堂屋。

贫协主任倒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人,他并不相信自己的老婆述说的事实是真的,老婆是一个什么货色他心里也是有数的。解放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喜欢这个后生子,也不相信解放会做出有违伦常的事情来,加上今天他自己也是一个局内人,解放去拿田缆绳他是知道的。来回就那么一袋烟的工夫,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所以,他也就不打算深究。

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腊梅当然没有死在解放的家里,她只是摆出这么一个架势,她的目的十分明确,自己是一个已婚少妇,解放是一个尚未开苞的后生仔,她要把解放的名声搞臭,让他弄不到女人,好让自己得到他,并且长期控制他。启哥那天也没有真的要去打死解放。解放的名声却是坏起来了,第二次说媒的事情自然也就吹了。

那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男不想人呢?

解放大了,当然也想女人了。解放想女人,就如同圣哥想要鹿角嘴那个演阿庆嫂的妹子做老婆一样,比登天还难。腊梅也并没有真正放过解放,她经常主动地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情,说解放那天是如何动手动脚的,她又是如何骂他咬他拒绝他的。腊梅把假事说得活灵活现,谎言说了十遍,不真也真了,听者如同身临其境,亲眼所见。腊梅健谈,经年不忘,解放自然而然也就臭名昭著了。

鹿姐气得只知道哭,她没有什么本领去平息这些流言。

解放三十岁那年,我在外面读书。回家休假时,听得母亲说起解放的婚事。

解放有一个姑表妹,小他八岁,这一年,他们结婚了。

听起来是一件好事,其实不然,这等于把解放往火坑里推。

解放的姑表妹算起来也是我的外甥女,她在初中毕业后就得了精神病,而且是严重的精神病。姐夫带着自己的独生女到长沙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治过,就是治不好。外甥女时好时疯,发呆的时候,那样子委实叫人害怕,一米六八的个子,活像一只特制的大水桶。她的脑壳不知道转动,就像瓷器店里的瓷人头样。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又不会轮白眼还无光泽,谁见了谁怕。

外甥女的名字叫怜儿,怜儿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在伯父那边对的亲。在那种社会,人们愚昧无知到只知要亲上加亲,殊不知这种连环套亲枉送了后代的前程,怜儿不就是悲剧么,她是这种畸形婚姻的牺牲品。想当年,怜儿进初中读书的时候,聪明、伶俐、俊俏,是我们秀水中学的校花。倘若她不疯,外甥女的母亲也就是我的三姐,她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解放么?

解放和怜儿为什么要结婚呢,他们这是第四代表亲开亲了,难道一点都不懂么?我听到母亲的转述后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母亲说,这都是那些游方术士在三姐面前怂恿的结果,游方术士说,女孩子患有精神病,往往一结婚就好了。三姐太痛爱自己的女儿了,她只能是病急乱投医,别人画一个圈,她就不顾一切地往里钻。

三姐知道别人是不会娶她的疯女儿的,她也不放心将自己的疯女儿嫁给别人。解放这孩子厚道,知冷知热,他不会薄待她女儿的。再说,解放一直开不了亲,她也是很关心的。

那么,解放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呢?动物性的要求吧。我这样猜想。

他们这种结合当然只能以失败而告终,双方的目的都是自私的,且谁也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就在我隔一个月再回家探亲时,母亲告诉我,解放和怜儿的婚事解散了,两家的亲戚还因此闹了些不愉快。

可怜的解放,只可惜,你只拥有一个神圣的名字。我的祖父在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总不会想象你的命运是这么差吧!

我在师范毕业后,踏上了建设家乡,振兴家乡教育的教席,目之所及,是一派勃勃生机。共和国大厦阳光普照,充满了祥和之气,土地重新分到了户,过去箍死人的公社体制迅速土崩瓦解,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代替了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中心的建国方略,改革开放使固守田园的亿万农民开始了春潮般的涌动。

这时,云贵川三省的姑娘们开始涌进两湖两广,她们意欲走出那封闭的大西南,去拥抱那幸福的明天。

就在这种背景下,解放才得到了真正的解放。他不是第一批找到大西南姑娘的人,他在三十八岁的那年,找到了一个二十岁的贵州姑娘做老婆,婚后,二人感情甚好。现在,解放一家虽然不是很阔绰富裕,温饱问题毕竟解决了,他拥有了一个自己的家,他们生养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解放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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