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雕琢回忆

『雕琢回忆

文/凝烟清尘』

深埋的回忆，如千年古玉，只有祭在血一般的落日下，刀刀剜至生疼，才能雕琢出半生的寒光流转。

落日，是我最喜欢的天景，甚至比那墨夜清寂的天边残月，更爱上三分。

多少个暗夜里，取下经霜染尘的心帘，在如水的月色里轻轻浣洗，指间漫漶开来的尽是老去的往事，拾起时，掌心里已是淋漓不堪的沉沉惘然。我的苍白虚弱终于不胜重荷，身体松软地坠入水里。浊蓝的水面越来越高，渐渐触不可及。一段段花样年华凝结成万千银砂般闪亮细碎的浮泡，从我的眼前划过，汩汩升向远去的水面，为我绽放流星般消逝前的最后一抹美丽。我闭上眼，任由自己向着暗域的漩流沉落，到达永远无法到达的水底。眼角边，一滴温热的泪消散在冰冷的水里，那些摇曳在回忆里的岸芷汀兰，渐渐看不见了……

那些沉溺的夜晚，不堪回首。如果可以，我要用手中的那支白云，将它们一笔勾去。此后的人生，再也不要用泪水自怜。

生之旅客，独行久了，便会爱上落日。那种无言的沉静和苍凉，那种与风云并肩同看天地浩大的舒袖展袂，让人忘却岁月皱褶里暗换的沧海桑田，直欲落下泪来。夜月给了我无从解脱的绝望窒息，而在落日的余晖里，我看到的是曾经明丽的过往，幸福的忧伤。即使它们已然消融在似焚的西天，我也能在那疑似朝霞的错觉里，萌生一些来世的希望。

是暮，天公似乎别样宽宥于我，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赐我一轮浓醇的落日。烟花三月，且负手，独自闲行独自吟，用每一把遗落在晚风中的刻刀，雕琢回忆。

一直喜欢让落日斜照过来，光晕里浅浅一个睥睨，便看得见自己的鼻侧影，细碎的金红在密密的睫毛上跃出芭蕾，鬓边的发丝拂过面颊，缠绕双眸，一阵迷离恍惚之后，便换了人间。

那一年的夕照里，低眉书香间一个不经意的抬眼，烙进眼底心头的是谁的浅浅侧颜？不知在你游龙惊鸿的一瞥里，我又是怎样的定格？此生，再也忘不掉那一次刻骨铭心的凝神对望，翻覆了天地，遗忘了山海。记忆里，你的鼻梁也很高，是我喜欢的类型，眼神深邃，额前的碎发在风中斜斜翻飞着我欲盖弥彰的心事。你的每一件衣装，至今都是我永恒的铭记。千万人里，亦可将你一眼分辨，只因心中有所牵念。我的十六岁，就藏在你的背后起起落落，明明暗暗。

当年，半阙云水轻笼着的江南湖面，我泛一叶轻舟，意定神明，去往去处。一个无心的眺望，遥见另一扁舟上有人白衣袂举，剑舞风华。我的青春被忽而开启，将莲舟悄渡至你身边，静看你剑指江湖的少年风流。你的手中剑，在我的舟子上划下一道深深的刻痕，我颔首轻抚，想把它刻进心里。再举目时，已是云烟阔处水茫茫，你不知何处，我也散失了方向。如今的我，已不知沦落在滚滚红尘的哪一处，只是心底刻下的痕，似乎还在寻觅着当年那把刺心的剑。

暗恋再苦，这杯酒也要独自饮尽，一醉方知人生意。暗恋再美，终是一首无言歌，低吟在心底最隐密的一隅。曾有千百次，想试着忘掉你，无奈你如一枚千年的古莲子，凝聚着天地间蓬勃葳蕤的生命力，在六场开开落落间，便涨满了我整片心湖。而我，也已孤阁安然，放任自己沉醉在那一片虚幻的清香中，不知世外流年换。

我们的初见，不在明媚的春光里，而是在一个桂花飘落的清秋日暮，为你凝伫的那一刻，有西风卷来……许是那天的风光画卷早已为我们这段相遇奠定了无奈而悲凉的底色，只能眼见着它在暝烟里黯淡，逍遁于一幕黑夜；在北风中凋残，冰封于一场冬雪。结局，在那时就已初现端倪。

一转身，万水千山；一回首，咫尺天涯。

你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还是被我错过的风景？命运的轨迹如此繁复，你我之间注定只是电光石火的一次交错，而后各自颠簸。

你是我亲手琢刻的雕塑，端凝在我心的底座上，千秋万载，永不褪败。没有生命，又似乎有永恒的生命。我究竟是爱上了你，还是爱上了我自己？

这番回忆的雕琢，不知会将你淡淡记起，还是深深忘记。就选择在今天，将你彻底遗忘吧，即使再也没有那般似曾相识的心跳。我的人生，本已够疲累，再也背负不了你，放下吧，从此一个人，轻轻松松地走。与一些人相识，然后别离，孑然一身，也算领略过两岸的繁花千树。

或许数十年后的夕阳下，一张颤摇的藤椅上，我会伸出干皱枯败的手，再度雕琢一生的如玉回忆。但愿那时它已有了经年的灵性，不再以冷凉给我心酸，而有了温润的静好，在一闪即逝的幢幢疏影间，绽放碧华……

2009/0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