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别倾城

2009-10-28 21:23:12|

『一别倾城

文/凝烟清尘』

寒烟生翠的浣尘湖，澄澈无波。春风素手如抚过镜面，吹不皱一丝荡漾。浣尘湖心，我端坐如莲。逝者如风，流者似水，风经水纬织成了一枚光阴之茧，我在茧中长眠千年。湖面泛起的水烟犹如梵殿里轻燃的檀香，日夜熏沐我纯白如羽的素衣，红尘岁月与人世风霜无论怎样呼啸如焚，也不过是在堤岸边的那棵梨花树下堆起碎冰残雪。青丝盈袖，朱砂点额，无情无恨的微笑只为换春风一寸温柔，将冰雪吹化作岁月烟云，流散在浮光浩淼的天际。

彼时，我并不知什么是等待。正如一条无人所知的小路，兀自绵远悠长，蜿蜒向岁月的深处、年华的彼岸，却从不曾预期迷离烟雨中一个江南行客的足迹。直到第一千年，我听到了你涉水而来的声音。没有足迹也没有跫音，却轻浅而又笃定地叩击拓印在我心间的某个角隅，似一束多情的白月光，宠溺地酝酿着梦寐，却又招惹着人思睡的眼。于是，我看见了你的倒影。你清朗的轮廓勾勒出了我不知哪一世的回忆，仿佛早与你相识千年。你笑如清风，俯下身来，轻轻吻上我眉心的那一点朱砂。刹时，朱砂开始烫得灼人，似一星烈焰，誓要将你烙成我永恒的伤疤。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原来无意无欲的长眠，叫做等待。等你接我入世，踏遍红尘。与你初见，我便认定，莽莽人间，惟有你堪为倚靠。

江湖再广，不过是一个拥抱的方圆；天涯再远，不过是一次执手的距离。于是，伴你行过大漠苍茫，荒原离离，一路山巅水湄、四季轮转，你总是挽着我的手穿行于光怪陆离的世界，心无旁骛，从不曾有任何的逗留。你说，要带我去往宁静幸福的所在，看一世桃花流水。我莞尔，此生与你永相随。

然而，人间太多风尘，不觉间已染污了我的素衣，连眉间的朱砂也渐次黯淡。而你说的那朵桃花，宛若一轮残阳在人间最醒目的天边一隅灼灼似焚。路太远，影太长，曾经再绚烂的花瓣，终究凋零成一地枯黯的余晖。落日，是越走越遥远的苍凉，是永生不能抵达的守望。黑夜蛰伏在黄昏之前，是否当我的指尖还未触到那朵桃花，便须穿越寒凉无边的暗夜？我背转身去，阖上睫羽，金色的夕晖从我的瞳仁里彻底熄灭。此生，我不要再做追日的女儿。第一次，我看见自己的手如一尾白金鲤鱼跃离了你掌心的温柔湖水。转身，相忘于江湖。

素衣蒙尘，自有霓裳羽衣；朱砂凋残，便有珠玉入鬓。原来我从不曾涉足的万丈红尘，竟有如此锦绣盈眸的风景。沧海两岸百花千叶，我再不回首，桃花林里，你萎垂的眸光铺成我身后的一地破碎。

可是，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眼神会越来越寂寞？是不是所有的锦缎环佩，都是风刀霜剑之外的苟且偷安？是不是所有的胭脂水粉，都是白瓷清水之外的自欺欺人？绮罗如白绫，绞杀我柔软的脖颈；香泽若沼地，吞噬我流连的步履。而我，左手握不住绝代风华，右手擎不住似水浮生，只能任由自己无根无蔓地飘荡在碧落，堕落至黄泉。

恍然之间，如此怀念你手心里的温柔。如果可以，我愿放弃一切的追波逐流、飞舞腾跃，安然搁浅在你掌心的方寸江湖。纵然人世风霜为我刻下掌纹，世情炎凉为你烙下指茧，当你我双手交执，所有伤痕便被禁锢尘封，永不见天日。从此，我做跣足披发的白衣女子，伴你一袭青衫落拓，相濡以沫地飘行于水色烟光。

昨日一梦，转头成空。或许，碧落黄泉犹可至，惟追悔之路不堪行。当我在紫藤花香清浅的街头转角处偶遇你和她遗世并肩的时候，我便知晓，一切已然太迟。你的眉眼依旧是我所熟悉的山水，甚而连衣襟的气息也清疏如故，而你身边的角色，早已不属于我。女孩目若琉璃，整个尘世也只是在她的眼眸中投射下淡淡的倒影，一如当年的我。而那朵桃花，若簪于她的发鬓，定是永不凋零的相映嫣然。四月的阳光如金针漫天，触体生痛。你只是静静地望着我，偶有一丝忧伤萤火般明灭即逝。我明白，自己玲珑的妆容、善舞的长袖，早与世俗女子无异。我周身的铅华如深沉的雾霭，将你我的别后重逢隔绝为冷冷的相逢陌路，前缘已负，如何再细说重头？

此时此刻，我该说怎样一句淡若清茶的言辞，作为你我之间心照不宣的诀别？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相伴过多少个日夜晨昏，我竟从不知晓你的名姓。当初浣尘湖畔的决意追随，是奉了宿命的感召，你便是你，其余身外之物，与我无涉。而如今，我的铭记需要一个承载，思念的笔墨也呼唤着一个起笔的理由。

往事如飞鸟，滑翔过天际，白色的羽翼边缘掠过你原本淡然的容颜。一丝苍凉与苦涩在你的眉间纠结浮动，锁住的唇缓缓绽开，两个字如玉珠吐落，叩在我的心间，狠狠抽痛——“理想”。

理想，理想。我黯然转身，背后的世界无声崩坏朽化，灰飞烟灭，埋葬了我在尘世间最后的背影，如我离开你时那般决绝。与君一别自倾城，人间永失留恋地。

天边，传来风铃草的声音。依稀忆起那一年，你牵起我的手，奔跑在春天盈满油菜花香的田野，赤裸的双足将光阴流年尽数踏碎，红尘影影绰绰，我著白衣的身体愈发轻盈，终被你放成了一只理想的风筝，吻上了青天。

是我，亲手剪断了那根温暖的线，坠落人间，也将你遗失在天涯。而今，我要回到浣尘湖边，不期与你再续前缘，只为寻我那弃却已久的素衣朱砂，和你当年留映在碧波间的翩翩惊鸿影，自此忘世亦忘我。

2009/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