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柳如是旧藏：范珏顾眉丛兰图卷

柳如是旧藏：范珏顾眉丛兰图卷


范玨、顧眉蘭花合裝卷画于明清換代之际。图画部分共有四段：第一段为顾眉作悬崖兰；第二段为范双玉作兰石；第三段顾眉作兰石；第四段为双玉作兰石。第四段有双玉题识：新夏雨濛濛瓻阁晨起伯紫相示眉生兰迹戏为效颦。图卷首题于清同治年间,为"斟烟靧露"。卷后有跋七段。

整卷图中共有各式印信四十三枚。范双玉钤印有朱文方印"春风"(两次)；顾眉印信为"顾眉"(朱文方印)和"眉楼"(朱文长方印)；柳如是有印为"柳(朱文)隐如(白文)是(朱文)"(两次)。陆恭有印信为"陆恭清赏"(白文)及"谨庭秘玩"(朱文)；不闲堂主人钤印白文方印"不远复"；王梦楼有印"王氏禹卿"(白文方印)；潘奕隽有钤印六枚，其中白文方印"潘奕隽观"两次，另有白文方印"奕隽"，朱文方印"榕皋"、"尚愚"以及长方闲印"一睿自娛"。吴云钤印十三枚，它们是白文方印"吳云私印"三枚，"平斋清玩"三次,"吳(朱文) 平斋(白文)"，白文"平斋之赏"、"吴云平斋长寿"及朱文长方印"平斋"各一次。另有"二百兰亭斋"、"二百兰亭斋所藏书画印"朱文长方印和"抱罍子"朱文方印。又有印三方为朱文方印"大梅先生"、白文方印"复翁"及朱文长方闲章"天涯情味仗酒祓清愁花消英气"。(此句出自南宋著名词人白石道人姜夔(1155-1221)词翠楼吟。) 陶氏有"陶氏澄怀馆供养"(三次)、"淳廬读画"(四次)及"澄怀馆"(三次)印信。

整卷图中共涉及画者、收藏者及鉴赏者十三人。跋七段的作者分別是：不闲堂主人，王梦楼、潘奕隽、吳云、姚燮、许乃釗及顾文彬。在图第四段范珏的题中提到的伯紫按吴云跋中所写当为纪姓,名映钟,金陵人,負诗名。顾眉（1619－1664年），字眉生，今江苏南京人。秦淮八艳之一，后为崇祯进士龚鼎孳（字孝升）宠妾，改姓徐，号善财君、梅生，时称横波夫人。清张庚《国朝画征录》称其：“工墨兰，独出己意，不袭前人法。”清秦祖咏《桐阴论画》对其评价也极高，称"横波夫人顾媚姿态闲逸，丰致绝佳，脱尽闺阁妍丽之习，......画兰各种风晴雨露均极传神。"。又据余怀《板桥杂记》记载，顾横波“庄妍靓雅，风度超群。鬓发如云，桃花满面；弓弯纤小，腰支轻亚”，她通晓文史，工于诗画，所绘山水天然秀绝，尤其善画兰花。她的画作至今传世的有十七岁时所绘《兰花图》扇面今藏于故宫博物院中；以及此图卷画于故明崇祯丁丑冬月(1637年),顾眉时年十八岁。另見报导有画作藏于日本。范珏，字双玉(生卒年代不详)，据余怀《板桥杂记》记载她"廉静，寡所嗜好，......性喜画山水，摹仿史痴、顾宝幢，檐丫老树，远山绝涧，笔墨间有天然气韵，妇人中范华原也"。她的画作除今藏在无锡市博物院的此卷外，还有藏于广州市博物院的《山水》以及私人所藏的兰石扇面等。柳隐如是印钤于图幅的第二、三两段。柳如是(1618-1664)本名杨爱，改名为柳隐，字如是，后又称河东君；秦淮八艳之一。

此卷后跋的第一人为不闲堂主人, 有朱文方印"不远复"。此印当属清康熙年间著名书法家思复余不远所有。余思复,字不远，明将乐县人，生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清<皇清书史>载他"僑寓廬州善書法"。他八十岁(1693年)时病逝故乡。余氏跋曰：

旧京顾氏眉生讳眉者，后为龚端毅公夫人，更名横波。范氏双玉讳珏，亦秦淮女较书也。画于故明崇祯丁丑冬月，今于康熙癸酉春仲合制此冊，因以为识。不闲堂主人(朱文方印)不远复。

明崇祯丁丑即公元一六三七年，康熙癸酉春仲装裱合制此冊当为公元一六九三年，也就是他去世的那一年。

乾隆年间该图卷由陆恭字孟庄号谨庭（1741-1818年) 松下清斋收藏,1794年重新装裱并嘱王梦楼(1730-1802)、潘奕隽(1740-1830)二老题跋。谨庭陆恭，文治婿也。王文治字禹卿号梦楼重抄了河东君题横波夫人画兰中的三首如下:

     兴来泼墨满吟笺，半是张颠半米颠。
      俗眼迷离浑不辨，嗤它持作画图看。

      暂向幽芳一寫真，笔花飛落墨痕新。
      總然冷淡难随俗，岩谷而今有幾人？

      翻风解作前溪舞，泣露犹闻子夜歌。
      一片幽怀誰领略，托根无地奈渠何。

     又自註曰:河东君题横波夫人画兰三绝因幅上有柳隐如是小印故录之，玩末句犹是未归龚尚书时也。梦楼
从而梦楼王文治进一步证实画作的年代当为顾氏归龚尚书之前。不闲堂主人所论为确。

潘奕隽字守愚号榕皋又号水云漫士三松居士的跋旨在说明康熙年间漁洋山人王士桢对范双玉的仰慕。潘跋云：

     右顾横波、范双玉墨兰各二幅，吾友谨庭既重装成帙。复命余     题其尾。予惟旧院风流人艳称之，而遭际之盛，无如眉生。至双玉以一秦淮女子，而漁洋尚书至形诸诗篇比之范云，则其才调之美固不独能画兰而已，何旧院之多才耶？避暑闭门，盆兰绕榻，展阅数次，屏间纸上香气拂拂，沁入心肺。濡翰题记，归诸谨庭，殊惘惘矣。乾隆甲寅五月潘奕隽题。

乾隆甲寅(1794年) 后又过了一甲子, 同治纪元,图卷已归著名收藏家鉴赏家平斋吳云所有。吳云字少甫号平斋、退楼，生于1811年，卒于1883年，书画家、金石收藏鉴赏家篆刻家，以举人官至苏州知府。"吳云私印"，"平斋清玩","吳平斋"，"平斋之赏"、"吴云平斋长寿"、"平斋"、"抱罍子"及"二百兰亭斋所藏书画印"等都是他的收藏印信。另"二百兰亭斋"是他的书斋名。平斋吴云有跋进一步阐明四图的尺寸及由来。跋云:

右顾横波范双玉合作兰花卷计四帧,纸本，以营造尺度之每帧高九寸六分,广一尺七寸五分。其一有眉楼小长方印一有顾眉小方印，是为横波顾氏作。又一款署双玉，一有楷字三行，题曰：新夏雨濛濛，瓻阁晨起，伯紫相示眉生兰迹，戏为效颦。款署范珏是为范双玉作。后有余不远、王梦楼潘三松老人三跋。旧为苏州陆氏松下清斋所藏。按余氏跋载画于故明崇祯丁丑冬月，今于康熙癸酉合制此冊。据余氏跋则时所画应不止此四帧，且顾画无款，所称画于崇祯丁丑，必末幅有题识；后遭散佚也。三松老人跋谓双玉以－秦淮女子，漁洋尚书比之范云，则其才调之美，固不独能画兰而己。余按范双玉善画山水，見无声诗史。又按漁洋山人秦淮杂诗有"传来好句红鹦鹉，今日清溪有范云"自註云字双玉有红鹦鹉诗最佳。又徐釚本事诗註，范云，秦淮女子。文舍人啟有"相逢恨少珠千斛，问字云从玉一双"之句，当日声价如此。观其小印春风，或初名范云后改范珏。今三松老人谓此之范云，误以漁洋所詠之范云为范彦龙，或偶未深考耳。双玉题语中所称之伯紫名映钟姓纪，金陵人，負诗名，亦为漁洋山人所赏。各跋未及，故兼记之。同治纪元岁在壬戍冬十月下浣归安吳云书于海上寓斋

大梅先生姚燮(1805-1864)为图卷题"斟烟靧露"。姚燮，字梅伯，号复庄、野桥、复翁、大梅山民、老复，擅画人物花草尤精墨梅，人称"大梅先生"。姚燮跋曰:

二十四楼明月曾无恙耶？髑类夜哭，雨湿天阴，无论其十万莺桃灵根虫尽矣。展玩此卷，并能写湘骚之怨，寓寒碧之愁，中有香魂，呼之欲出。呜呼，儇蝶飘于春灯，断萍椒于秋浦，唯剩此黛边麝汁，洒落人间，有心人当仅溯三曲烟沈，而感南朝之羊劫者，花邨侍者云金粉盛衰，世咧√嫦笛,质之！平翁以为然否？至二君轶事，澹心氏板橋杂记及冰华生亘史述之，不复琐赘云。是年十有一月杪静海老复燮书于一灯一榻寓楼

许乃釗 (1787-1870) 字贞恒号信臣，曾任官职为江苏巡抚，后一直居住在苏州，有跋于1863年。云：

癸亥暮春下浣将有楚蜀之行，道出焦山于思退斋案头获观所藏古碑帖书画，心目为之大开，附赘于此，以识雪鸿至。画兰之妙，前贤诸跋及主人考证尽之矣。钱唐许乃釗书

苏州过云楼顾文彬(1811-1889), 字蔚如，号子山。顾氏有跋于卷末，曰：

花滿翠壺熏砚席，竞点缀静香真色，素手相将，芳心谩语，春暖垂簾隙。  残日绿窗春梦窄，想旧事又成陈迹，兩萼烟梢，山眉波睇，漠漠香尘隔。
      右调雨中花集周草窗句  顾文彬题
周草窗即周密,字公瑾,号草窗,南宋时人(1232—1298年)。

介绍至此,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图卷与柳如是似乎沒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为什么她的印信会出现在图上呢？在此我们不准备过多笔墨去描述柳氏的传奇一生，也不去细谈顾眉与龚尚书的爱情，只为考证此画卷的流传有绪。柳如是即跋二中所说的河东君。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中指出:"河东君本末则不仅散在明清间人著述，以列入乾隆朝违碍书目中之故，多已亡佚不可得见。"

近查<<柳如是全集>>得柳氏題顧横波夫人墨兰图册七绝十首,云

兴来泼墨满吟笺，半是张颠半米颠。俗眼迷离浑不辨，嗤它持作画图看。

其二
暂向幽芳一寫真，笔花飛落墨痕新。總然冷淡难随俗，岩谷而今有幾人？

其三
读罢离骚酒一壶，残灯照影夜犹孤。看来如梦复如幻，未审此身得似无。

其四
眼界空华假复真，花花葉葉净无塵。千秋琴操犹馀调，半是骚人现化身。

其五
翻风解作前溪舞，泣露犹闻子夜歌。一片幽怀誰领略，托根无地奈渠何。

其六
不共青芝石上栽，旨容荆棘与莓苔。根苗净洗无尘土，好待东风送雨来。

其七
泣露啼烟三两枝，写来真作断肠辞。怀香老去凭谁惜，独抱奇姿只自知。

其八
闲评争说所南翁，向后人文半已空。莫讶豪偷花叶减，怕它笔墨恼春风。

其九
晚窗梦醒系相思，静对潇湘九畹姿。世眼大都看色相，枝头何不点燕支？

其十
懒踏长安九陌尘，独怜空谷十分春。豪端画破虚空界，想见临池妙入神。

又有自注曰：丙戌三月既望，偶检阅顾夫人所写墨兰一叶，清妍秀润，绰约有林下风，真堪什袭藏也。率题数绝，以识景仰。如是并跋。

此诗的第一、二及五首即是梦楼王文治抄在跋二中的三首。由此证图卷当为明末名妓柳如是所藏。柳氏，本名杨爱，改名为柳隐，字如是，后又称河东君。在图卷图第二、三段之柳氏印信即是河东君的收藏印信。柳殁于1664年，此卷亦有散帙。题跋亦被断割。康熙癸酉年(1693)不闲堂主人思复余不远重新装裱并跋。思复余不远，康熙年间著名书法家、收藏家。他五十五岁时云游全国各地，在京城时与当时名士笪重光、施闰章、王时敏等都有往来。他书法风格与明末董其昌相似，追求笔致墨韵，于率易中得秀色。按平斋吳云跋"所画应不止此四帧，且顾画无款，所称画于崇祯丁丑，必末幅有题识；后遭散佚也。"话止于此。

乾隆年间该图卷由陆恭字孟庄号谨庭（1741-1818年) 松下清斋收藏, 乾隆五十九年(1794)重新装裱。并嘱王梦楼(1730-1802)、潘奕隽(1740-1830)二老题跋。谨庭陆恭，文治婿也。王文治字禹卿号梦楼重抄了河东君七绝十首中的三首，进一步证实画作的年代当为顾氏归龚尚书之前。他理应看到柳如是原跋七绝十首后的后记，指出此图卷原是柳氏旧藏。但迫于当时的局势,私藏禁毁物品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他又想证实图卷的年代,只好抄录几首河东君的七绝来证明，也是大智若愚的表现手法。潘奕隽，字守愚号榕皋又号水云漫士三松居士，在乾隆甲寅(1794)的跋旨在说明康熙年间漁洋山人王士桢对范双玉的仰慕。同样，他好象"未经深考"(吳云跋)地把范珏当成范彦龙，给后世留个破绽，以待后考。

又过了一甲子。同治年间图卷转归平斋吴云(1811-1883)收藏。平斋吳云在1862年跋中进一步指出不闲堂主人的姓名并证实图卷散佚重裱的事实，并有意无意地说明潘老先生未深考的错误。而在大梅先生姚燮的跋中希望人们在读画中要感觉到怨和愁，以及呼之欲出的香魂，都是以前的跋中鉴赏家们想说而不敢说的故事。秦淮八艳中的顾眉后半生风风光光，当上了诰封夫人；更无怨愁可谈。这中的香魂只能是图卷的第一位收藏者柳隐如是。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由无锡江南陶氏澄怀馆购藏。陶氏"陶氏澄怀馆供养"、"淳廬读画"及"澄怀馆"印信即为所证。此图在惨无人道的文革浩劫中倖免于难，一九八一年以后由无锡市博物院收藏。
                                
图卷的创作年代应以明崇祯丁丑(1637)年，图卷为明清易代之际的著名歌妓才女柳如是之旧藏。而近年来几次出版物中均将其列入清代作品,如1988年出版的<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六)以及2010年由陶氏家族为纪念陶心华先生编辑出版的<江南陶氏澄怀馆藏书画集>。仅以此文更正。又柳如是作为明末一代名妓才女由于近代著名学者陈寅恪先生的<柳如是别传>而为更多人所了解。若我们说今天藏在无锡博物院的丛兰画卷实实在在是三百五十年前柳如是之家藏，当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此文系根据己故收藏家陶心华先生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笔记整理改写。感谢无锡博物院提供的高清数字图象文件。